“孙姑娘,我没骗你吧,五姨娘的手艺如何?”
魏景年手里还提着食盒,沾沾自喜地从后面追上两人。
孙妙儿思忖着芸娘教她的诀窍,脑海里仿佛填了一架纺车,反反复复地穿梭踩踏。
她敷衍应声,走走停停,心不在焉。
“小少爷,等等我!”
老管家颠颠从后面追上来,拽住魏景年的胳膊。
魏景年心道不妙,腿跑得再快都没躲掉,苦笑道:“魏伯。”
“老太爷说您难得来一趟,让在后面用过晚饭再回去。”老管家满脸写着得逞,得亏是追上了,万一这回再让小少爷跑了,老太爷定不会轻饶自己。
魏景年上午好不容易支开一院子的人才得以脱身,但眼下是逃不掉了,硬着头皮转身,“走吧,魏伯,两位姑娘是我的朋友。”
“老太爷说了,人多热闹。”老管家笑道。
就这样几人打道回了后院,进去的时候,魏老爷子正躺在院中的树藤下晒着太阳,旁边两个十几岁的丫鬟扑着扇子,好不惬意。
“阿年来啦?”魏老爷子闭着眼睛慢悠悠地晃着脑袋,声音喑哑沉重,仿佛七月暴雨来临前的闷雷。
魏景年拱手道:“祖父安好。”
魏老爷子手一挥,示意丫鬟退下,缓缓睁开眼,“听说你去找老五了?”
“是。”魏景年如实回道,“孙儿织造上有些不解之处,想问问五奶奶。”
魏老爷子斜睨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她个妇道人家,能懂什么,罢了罢了,我也管不着你,今日想吃什么,吩咐下人给你做。”
“三姨娘给做了点心,景年随便吃些就行。”魏景年说完把食盒拎得高了些,放在显眼的位置。
魏老头子的视线在院里绕了个圈,最后落定在孙儿带来的两个姑娘身上,眼睛倏地一亮:“带了朋友回来,也不提前招呼一声,你爹知道了吗?”
“王姑娘,是王世成王员外家的千金啊。”魏景年逐一介绍,“孙妙儿,孙姑娘,景年的朋友。”
魏老爷子的眼睛又合上,悠悠点点头,沉沉道:“好,年纪轻,多交心几个挚友,是好事!”
说完,他猛地从躺椅上挺起身子,虽上了年纪,但体态稳健,丝毫不逊年轻人。
“老三还是那样喜欢做点心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对上你的胃口,祖父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她做的点心。”
魏老爷子说着兀自笑起来,露出几颗镶金的牙。
孙妙儿和王雪如异口同声地见了礼,“见过魏老太爷。”
“拘束了,你们是小辈,能来我老头子的院子,是我老头子的荣幸。”魏老爷子言辞和善,倒不想刚才那般严肃。
毕竟是在魏老爷子院里,孙妙儿此刻拘束得紧,久不应付这样的场面,竟还有些不适应。
魏景年也不开口,他幼时是在这院里跟着老爷子长大的,可随着年岁渐长,他被安排到前院读书,面上和魏老爷子也疏离不少,再不复幼时的亲近。
“把她们都叫来吧。”
不一会儿工夫,几个姨娘就先后到了院子里。
有给老爷子捶腿的,有给斟茶的。
孙妙儿一眼瞥过去,芸娘也来了,她正安分地站在魏老爷子后头给他揉着太阳穴。
此时的芸娘,与午间传授她纺艺的又判若两人,她在这四个姨娘里,一点算不上出挑。
不多会儿老管家从外面进来,神色匆忙,附耳在魏老爷子身边说了句话。
魏老爷子陡然睁眼,冷厉道:“他来干什么?”
又念及外人在场,随即平复了语气,“让他进来吧。”
不多会儿功夫,魏荣昌就进了院子,进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拦在儿子跟前,把儿子和那群姨娘远远隔开。
“父亲安好。”魏荣昌面上恭敬,但眼里却并无亲近之意。
魏老爷子正眼都没给一个,讥笑道:“有你这么个不孝子在,我还能安好吗?”
魏荣昌面不改色,语气冷峻:“父亲严重了,时候不早了,我带景年回去。”
“回去?”魏老爷子站起来,负手在背后,疾步走到魏荣昌面前,“景年已经答应留在我院里吃饭,你这是不给你老子面子吗?”
魏荣昌嘴角似笑非笑,回道:“儿子不敢!”
“不敢?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的!”魏老爷子说到激动出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这可急坏了后面的姨娘,纷纷凑上去,“老太爷莫气坏了身子。”
“老爷,您便少说两句,最近入了秋,老太爷身子差,动不得气。”二姨娘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魏荣昌呵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二姨娘被骂得红了眼,只低头给魏老爷子顺着后背。
魏老爷子捂着胸口,随手抄起旁边的拐杖,怒不可遏道:“逆子!你老子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
“爹,祖父,你们少说两句,一人退一步!”
魏景年见魏老爷子大有动手的架势,赶忙上前阻拦,小声道:“孙儿的朋友还在,咱们先吃饭。”
“我不与娼妓同桌。”魏荣昌言辞凛然。
他这话明指的就是八姨娘,早些年魏老爷子托了靳家的关系,从独欢楼买来的姨娘,当年为了这事,魏荣昌险些没把整个宗族请来做主,奈何魏老爷子声望极高,宗族的那些人也拿他没办法。
魏荣昌是恨,恨他父亲昏庸,被色欲冲垮了脑子,要不是父亲如此,他娘也不会早早撒手人寰,害得他与妹妹在这宅门宗室里如履薄冰。
而他父亲,自始至终,眼里只有那些来来去去更迭不断的女人。
八姨娘听了这话,脸色亦是一僵,本还想说些缓和的话也堵在口中。
这几个姨娘都被魏荣昌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要不是仗着魏老爷子还活着,魏家哪里还有她们的容身之地。
孙妙儿感受着周围凝到冰点的气氛,这大户人家的事看来一点不比乡下少,倒是可怜了芸娘,那样的心性,竟也要在后宅里沉沦,整日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可她宁愿如此,也不肯背叛师训,拿白胚纱作为赚钱与上位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