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自己像个废物,面对父母满门惨死,他却仍在世上苟且偷生,什么都不能做,表面上旁人以为他云淡风轻,是隐士居客,实际上只有他知道,那是他对自己无可奈何的逃避。
云端跌落泥潭,也不过一瞬。
“我母亲死的时候,还念着那棵枫树,枫树上有我父亲架的秋千。”符玉迟喃喃道,他越说这些伤情的话,脸上的笑意就越深。
孙妙儿倏地觉得,眼前这个二十六七的男子,好像死在了十六七岁的某一天。
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他心里的业障不除,他便永远走不出来,作茧自缚,旁观者也束手无策。
大雁划过头顶长空,带着“嘎——嘎——”长音。
孙妙儿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念头,她想帮他一把,“师傅,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去试一试啊,你看我,从来没有犹豫过。”
“我们也许会失败,但不尝试,就永远不可能成功,不是吗?”
她每做一次选择,都是对未知的挑战,虽然身处时代境遇不同,但她从没改变自己的原则与信念。
面对生活就应该像打不死的小强,这是她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后得出的结果。
符玉迟脸上虚假的笑意僵住,眼眶也兀地泛了酸,他在等,在等一个推波助澜的人,在等能让他违背本愿迈出这步的人。
好在他等到了。
他豁然一笑,道:“走吧。”
孙妙儿见他神色缓和不少,步伐也变得轻巧,大概是心意相通,她也忽觉自在不少。
五里地走走停停,也花了一个时辰,总算到了符玉迟口中所说的河谷。
只是河谷边芦苇繁盛,远远望过去连河面都见不着,河滩上还有崎岖碎石,异常难行。
孙妙儿挑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往河面望去,河面数十丈宽,河中有渔夫撑篙打鱼,船头系着几只鸬鹚,一头钻进水里,叼上来几条鱼,殷切等待着渔夫的嘉奖。
这芦苇荡钻进去,从外头人都看不见。
“师傅,赭魁长什么样?”孙妙儿等不及的问道,也不知道这河谷边上的赭魁长势如何,又能收到多少,倘若用量多的话,半天工夫肯定是不够挖的。
符玉迟观望着水草的走势,思索道:“跟我来。”
他并未将视线锁定在芦苇丛,而是往河岸另外一边的林子里去了。
进了林子没多久,符玉迟忽地蹲在地上,冲着孙妙儿摆摆手,“这就是赭魁。”
孙妙儿低首看着,藤蔓顺着树枝弯弯绕绕的爬上去,底部是黑色块状的根茎。
黑不溜秋的,怎么能用来染色呢。
孙妙儿心生疑惑,符玉迟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匕,从根茎上削下一层薄片。
只见里面是赫然夺目的赤橙色,根茎里头的质地与红薯相差不大,但是颜色却异常艳丽。
深色的根茎层层叠加紧挨着生长在一块儿,而藤蔓则依附着树枝生长。
她今日来,只是想先探探情况,加上路程不近,也没带上挖赭魁的工具,也就叠了个麻布袋子放在袖中,想着带点回去,也好做试色用的染料。
眼下找到了,她正愁没法子把赭魁带回去。
符玉迟不知从哪儿折下一根拇指粗的树枝,在地上松起土来,一边忙活一边说道:“要先把附近的土刨开,在挖赭魁的根茎部,才能不伤及根系完好无损地挖出来。”
孙妙儿找了树枝来同他一起挖土,不一会儿工夫,赭魁四周就被掏出小坑来。
若是带着铁锹就方便多了,哪里还要费这么多事。
等土都挖开,赭魁也松动了。
孙妙儿伸手想把它拔出来,只是一双手刚探出去,指尖就被刺得生疼。
“嘶——!”她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低头看着手指。
都扎出血来了。
细看之下,赭魁的藤蔓上竟然生着小小的尖刺。
符玉迟递了一瓶药给她,眸底难掩心疼,“怪我,没提醒你,上面有刺,让我来吧。”
孙妙儿接过疮药的时候,见到他皙白的掌心起了红泡,虽有上药的痕迹,但在雪白肌肤的衬托之下,还是异常显眼。
“师傅,你的手怎么回事?”孙妙儿关切道。
符玉迟忙抽回手,道:“无碍,小伤。”
孙妙儿想到昨夜那碗红豆羹,师傅本就不是擅长烹饪的人,又怎么能煮得出那样浓稠香醇的红豆羹呢?
怕是费了不少功夫还受了伤,手上的红泡就是印记。
他的心思细腻如此,是她始料未及。
符玉迟小心翼翼地把赭魁从土里拔出来,拂落上面的杂尘,将它扔进麻布袋里。
“等我回去试试,林子里长得不少。”孙妙儿掂量着麻布袋,果然很沉。
回到魏家的时候已过午时,日正中天。
孙妙儿算着时辰回来,刚一放下东西,管家就寻到西厢房来了。
“孙姑娘,芸娘请你去作坊里。”管家传了话来,就站在院里等着。
孙妙儿本还想找点吃食垫垫肚子,眼下也来不及了,回了一声:“我收拾好就来。”
进了作坊,正是工人吃午饭的点,有些住得近的就回自家吃了,还有离得远的便在作坊里吃些干粮应付。
芸娘见着孙妙儿远远地迎上来,笑道:“今日就开始偷懒了?”
孙妙儿一瞥嘴,道:“才没有,有事耽搁了,这不是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了吗?”
芸娘在作坊里和在内宅,判若两人,此时的芸娘是鲜活的,一颦一笑皆是迷人,衣着打扮精练不少,眉目间带着一股飒气。
“进来看看吧,作坊里的纺车比我阁楼里的好用多了,你以后每日就来这里练习。”芸娘领着孙妙儿往作坊里走,穿过前院,后面的场子就是染布的地方。
孙妙儿大致扫过一眼,颜色的配比确实有问题,明度太高,然本朝以素净为美,这些颜色若是放在上京的贵族里,恐怕是时兴不起来。
她没忘记自己与魏荣昌的约定,既然他让芸娘成了作坊里的大师傅,那自己就得如约把织染的技巧教给他,与其说是教,更准确的形容是帮助他弥补魏家在织染上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