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一定要穿成这样吗?”
马车走得极慢,车身油光锃亮,内部铺着绒毯,按理说应当是极其舒适的,但坐在靠垫上的少男却是满脸的不自在。
他长相俊俏白皙,约莫只有十四五岁,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上等丝绸所制,对比起普通的布质光泽熠熠,袖口上还绣着金线,一看就是被用心打扮过的,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精致。
只是他自己不自在的扭动着身体,扯着身上的衣物:
“这些佩饰叮叮当当的,像是女子穿的衣服,让我换下来吧。”
“怎么能换,这可是上好的丝绸,家中的绣娘连赶了好几个大夜才给做好的,这好不容易赶上柳大人开宴,可不能换下来。”
马车中的中年男人是典型的商人长相,身高不算高,身量却很结实,脸黢黑,因为长期在外奔波,看着有些显老。
他按住儿子,训斥道:“不准再动了!忍一忍!这衣服又不扎人,只是你不习惯而已。”
“看你母亲和姐姐,平常穿的不也是这些吗?”
少男只能苦着脸坐好:“爹,这么好的料子为什么给我穿,以往这种漂亮的料子,不都是给母亲和姐姐做衣服吗?”
中年男人小心的给他理着被精心打理过的发丝:
“你没听说过?这位拿下丰县的柳大人是女子,听闻年岁不大,只有十四岁,与你差不多年岁。”
“她手下有许多兵马,本就是胡县县令,如今还拿下了丰县,这样的人物,咱们要是攀附上,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讨好这位柳大人和这些衣服有什么关系?”少男嘀咕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秀气的眸子睁大:“爹你要把我嫁给柳大人?!!”
“那,那不就是入赘吗??我不要入赘!!”
“傻孩子,你想什么美事呢,以柳大人那样的地位,怎么可能明媒正娶你,我只是送你到她身边作伴而已。”
少男更懵:“爹?我是男子,你送我去做妾室?!!”
“怎么能说是妾室呢?”
中年男人纠正儿子:“那叫面首。”
少男有种觉得这个世界都颠了的感觉:“那不都一样吗?”
“自古以来,哪有女子纳妾的??”
中年男人:“那是你没看到,那南诏的女土司,不照样纳妾,莫说女子纳妾,闽中郡那边男风盛行,男子也照样纳男妾,你去给女子做妾,总比给男子做妾强吧?只是名头有些不好听罢了,咱们这样的商户人家,哪里会计较这些。”
见儿子还是一脸震撼,他缓和了语气:
“爹又不是把你往龙潭虎穴里面推,我打听过了,这位柳大人年岁与你相当,且能文能武的,纳你,还是你占便宜呢。”
“如今她身边可还一个人都没有,你陪她几年,待到容华老去,你求求她,不还是能回家来吗?”
他苦口婆心:“儿啊,我也舍不得你,可咱明家虽有些银钱,也只是小小商户,从前朝廷在的时候就过得艰难,走到哪里都要被盘剥,这如今乱世,更是难过。”
“如今手里有兵权的那才是老大。”这中年人要说也是丰县不大不小的人物,名为明鼎盛,是做皮革生意的。
这皮革不似种植渔猎等行当,是需要隔一段时间就四处收皮子的。
丰县无大山,自然也没有野兽皮子可用,是需要从商路走去那些大山多的地方,向牧民和猎人采购原皮的,因此明家对商路更加依赖。
大安朝还在的时候,他们明家年年按时缴税,甚至多缴税,一路孝敬当地和商路的上下官吏,经人引荐还见过了当地的诸多强盗头目,约好每年都给银钱,求他们见到明家车队高抬贵手,这也就是俗称的“打通商路”。
只是大安朝没了之后,朝廷再管不到各处,各地都有各地的不同,有那收了钱放人的,也有嫌弃钱少,要加了钱才肯让人走的。
还有胃口更大的,便是与当地官府勾结,想着吞了行商家业的。
这明家,便是遇到了后者。
“咱们家的商路被那从县的霸道人家占据,哭告无门,再这样下去,一下子都要喝西北风,柳大人手中有兵,是咱家唯一的指望了,你若想要家中就此没落下去,你就别跟着去。”
他儿子明多丰自然是不愿,可不愿也没办法,总不能真的坐视家中败落。
身体老实了,嘴上还在小声嘀咕着:“她再厉害,也只是县令,哪里能管得了从县的事。”
只这话放的极低,不敢让父亲听到。
车辆行到了柳意所住的那条街道附近,老远便走不进去了。
“老爷,前方堵住了,恐怕您要下来走一段了。”
赶车的仆从看了看情况,便回来告知父子二人。
两人只能下车,却见果真前方与后方都是各式各样的马车,车轴交错,马蹄声被困在原地踢踏声也此起彼伏。
明多丰随着父亲下车,见着此情景,他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四周。
丰县虽富饶,可到底只是一小县,有钱人数量肯定比不上郡城的多。
但如今瞧着街上马车数量,竟像是整个县的富户乡绅都来了一般。
这条街本还算宽敞,如今被一辆辆马车队伍也挤得喧嚣狭窄起来。
周围的马车帘子也都被纷纷掀起,一个个打扮体面的富户乡绅下了车,身后跟着捧着礼物的仆从,纷纷朝着前方走去。
明多丰认出了几个在同个学堂的同窗,这些同窗家中或是官,或是比他们家要厉害多的富商。
平日里在学堂中,也大多是倨傲的,与明多丰来往不多,可此刻,竟也都老老实实走在地上。
“愣在这里做什么,走吧。”
身后马车也停了下来,明多丰的母亲与姐姐下了车,双胞胎姐姐明思提醒了他一声。
明多丰这才回过神,连忙跟在父亲身后。
这一条街上马车是走不了,因此就可见这一幕:许多马车停在原地,车上的老爷夫人们纷纷下车。
间或还有认识的人互相打着招呼,他爹明鼎盛和母亲卫许画也是端起笑脸加入其中。
“冯员外好。”
“吕夫人,您也来了。”
“诶唷!张老板!您先请您先请。”
“见过李老,哟,这是您孙儿孙女吧,好人才啊,哈哈哈,这是我的一双儿女,您还在他们周岁宴上抱过呢。”
长辈们的寒暄永远万变不离其宗,多是问你好吗?你家长辈好吗?你儿女好吗?
明思与明多丰也都熟练的乖巧笑着,在父母的提示下挨个问好。
一路走,一路问好,两人脸都要笑僵了,才走到了柳府门口。
“多丰,你瞧,是韩家人。”
明思轻轻撞了撞弟弟的胳膊,示意他往前面看。
明多丰抬眼看去,就见门口正有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俊俏少年郎笑着踏上台阶。
韩家可以称得上是丰县第一人家,地位远在明家之上,因着他们家是富绅,并不是纯粹的商人。
韩家有人在当官,听闻家中有个姑丈,是在梧州做郡丞的,自家也有人在丰县衙门做县丞,称得上是丰县最大的豪绅了。
那俊俏少年郎明家姐弟都认识,是韩家三房的孩子,叫做韩瑞。
之所以认识,还是因为韩瑞长得实在是好,明多丰已经算得上是同龄人中极佳的相貌了,可比起韩瑞来,还是不如他。
“韩家只带韩瑞来,不会是与父亲一样的主意吧?”
听弟弟这么问,明思道:“八九不离十,要不然不会只带他。”
这种大型宴席,带子女来一般都是带一窝,若是只单个带人出来,那肯定是有目的的了。
明多丰有种世界都要魔幻了的感觉。
韩家虽然不是三房掌权,可韩瑞也是被如珠如宝疼大的,因着长相好看,韩家辈分最大的老祖母也最偏疼他。
在学堂里,韩瑞也是风光无限,受人追捧。
可如今,他们明家这样的人家也就算了,竟连韩家这样的富绅,也要献子给那位柳大人了吗?
明鼎盛也看到了这一幕,皱了皱眉。
他并不意外韩家会有此举措,韩瑞是很受宠,也是正儿八经的小郎君,可他并非长房所出,日后也不能承继多少家产,将他推出来,倒也合情合理。
他皱眉的是,韩瑞相貌姣好,恐怕自家儿子争宠争不过他。
“有韩家郎君在前,你恐怕要被比下去了,不过这样也好,韩家到底是豪绅,恐怕做不出让韩瑞只伺候柳大人的事来,我看,应当是奔着正经结亲去的。”
明鼎盛很快就想通了。
“柳大人未必同意,就算是同意了,纳个面首而已,韩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若是韩瑞容不下你,你再向柳大人哭诉几番,她说不得放你归家,还要给些补偿呢。”
明多丰:“……”
他再说不出类似于柳大人只是个县令的话了。
所以,不光他要被送去伺候柳大人,甚至还是韩瑞为正,他为妾?
还……还韩瑞容不下他??
明多丰整个人都要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