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不见了。”他低声道。
“什么盒子”
“收容模因的太空盒子。”原本放着太空盒子的地方被一个相同色调的盒子取代,看着很像,小丑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常慧想要取走模因。”
“啊,不过很可惜,他们晚了一步。”崔左荆闻言放下心来,“董征和我说了,那个模因叫做墨菲,现在在他的脑子里,已经很成功的把我给传染了,你马戏团里的人估计也都没能幸免。”
“幸好提前了一步。”小丑将替换过来的盒子拿在手里,“这个主意,估计是蠕虫之谜提出来的。”
崔左荆:“它想要墨菲剩余的力量吗”
小丑有些诧异:“是的,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当年发生那些事的时候,你还没来纯白地界吧”
“萝洇告诉我的。”崔左荆没有隐瞒,他抄起伏特加,又闷头灌了一口,差点被呛得再流出眼泪来,“如果拿走的只是盒子,那就没大问题了。”
小丑颔首,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是在这时,小丑发觉,解除封印后崔左荆真的长高了不少,再也不是那个只到他胸口间的十六岁孩子了。
过了一会儿,崔左荆搓搓脸,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显然有些上头了。
胸中的情绪是那样强烈,无法抑制,无法忍受,他现在特别特别特别想要看到那个人。
也不想再忍了。
“董征他在哪儿”
维克多跟在侏儒身后,观众们已经全部离开了,工作人员们忙碌地收拾着场地,将动物演员们带回后台,大家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维克多从帷布下钻进去,魔术师正在里面换装,他摘下了高礼帽,一条手臂被拆卸下来放在腿上,另一只拿着刷子沾着松香油涂抹在上面。他旁边的箱子打开,里面放着许许多多木偶的四肢零件,摘下白手套后,他腕间的球状关节便露在了外面。
维克多停住脚步,爪子碰了碰魔术师裤脚,在对方注意看他时,道:“先生,有时间能帮我朋友接触一下巴斯比椅子的诅咒吗”
“那位小姐啊。”魔术师想起来了,他弯腰摸摸维克多脑袋,笑道:“不好意思,当时忘记了,我马上就去。”
幕帘后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魔术师走了出来,细细的丝线系在关节处,只有在白色灯光下才能看出隐约的反光,他问过维克多现在汪雀的位置,去找她了。
上一次来到马戏团维克多还处在人形,魔术师并未认出现在的白猫曾经见过,维克多也没有多说,确定汪雀会没事后,继续跟在侏儒身后。
他被带到了一间和马戏团其他地方风格都不一样的房间。
明亮却不刺眼的白色灯光,一尘不染的设备和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维克多一进门便知道这是一间手术室,没有地方比这更让他熟悉了,十八岁他以优秀的成绩考入莫斯科国立谢东诺夫医学院临床医学系,从那之后,在手术台上待了整整二十五年。
浑身缠满绷带的博士站在那里,低声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维克多一步步走过去,手术台上正躺着一个人,他被炸掉了腰部以下的半边身体,但仍旧痛苦的活着。
无影灯照在他灰白的脸和涣散的瞳孔中,医疗仪器上显示着各项生命体征,维克多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除非天神下凡,否则以现代医学的能力,这人很难救活。
他从不说绝不,在彻底宣告死亡之前,作为医生维克多不会放弃任何可能的生的希望。
“他想要活着,就算变成怪物也无所谓。”
博士说着,打开了一旁的冰柜,液氮汽化散出白雾,淡蓝色的口罩遮住博士大半张脸,只能看到露出的两只眼睛,冷酷无情。
冰柜里是一只白马无头的身体。
“他会是个好演员的。”博士喃喃道。
“你要给他移植这东西”维克多盯着那人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创口,断开的大动脉非常精密的同体外导管连接构成血液循环回路,重要内脏也安稳待在腹腔中,随着心脏一下下的轻轻跳动。
没有任何维生装置,没有输血稳定血压,也没有严格消毒,甚至让他一只猫进来了,一切自信和严重不规范操作都源于博士的能力,名为不要死。
在他的手术台上,绝对不会出现因为伤势过重而死亡的病人,就算想死也死不了。
畸形秀演员很多都是被改造成那副模样,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了伤,同意博士拯救他们的生命,却无从选择活过来后,会以什么样子存在。
“你这样,难道不会有罪恶感吗”维克多低声道,“他醒来看到那样的自己,会宁愿根本没向你提出请求吧。”
“我不像你,我只会觉得这样很有趣。”博士将马的身体搬上手术台,标记着每一根血管和神经应该对应的位置,“所以我从不自称为医生。”
他顿了顿,看向维克多,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看着一个个全新的生物在手中诞生,简直就像造物主一样快乐啊。”
维克多不说话,他静静盯着博士,博士在他琥珀色的眼瞳中清楚看到了不赞同和严厉的谴责。
博士笑了,他拿着手术钳,蹲下身摸了摸维克多的脑袋,歪头问道:“那么你想做什么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这样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他那么不想死,你有什么资格剥夺他活下去的资格”
他冷笑一声,站起身,指指手术台上,专门为维克多准备的位置。
“来帮忙吧。”
维克多听着手术钳相互碰撞的声响,终于还是跳了上去。
皮,肉,骨骼,血管,神经,内脏。
一切都再一次重现在维克多眼前,他上一次在手术台上看到这些,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他现在只是一只猫,无法真正帮上什么,只能站在一边看,同时提醒从未接受过系统医疗学习的博士,血管不能这样缝合。
当然博士是不会听的,有能力在身,就算他像缝衣服那样粗糙的缝合,也不会破裂。
维克多看得额角突突直跳,这要是他的学生,早就被他赶出教室了。
手术台上的男人已经陷入了麻醉昏迷,白马的身体逐渐和他的缝合在一起,维克多回想起他曾做过的许多次手术,病人躺在他的手术台上,无影灯下,有人生,有人死。
要是自己也有这样的能力就好了,就不会有那么多次无力地放下器具,从手术室里走出,对外面焦急等待的亲属沉痛摇头了。
维克多没有看博士的操作,他盯着病人惨白的脸和残缺的身体,鼻腔中充斥着血腥气息,那个久违的问题又一次地浮现。
生命是什么
第一次坐在谢东诺夫学院明亮的教室里时,那位须发皆白的老教授对台下年轻的学生们提出这样的问题。
更早的时候,在西伯利亚的松林里和父亲砍柴,看到雪地里被冻僵的鸟儿时,维克多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生命到底是什么
他想了整整四十年,在产房外听女儿降生时的第一声啼哭,送走了意外离世的父亲,看过无数悲欢离合,最终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一直都没有答案。
之后他来到这死后的世界,无论作为精准操刀的资深外科医生,还是拥有医疗系能力的朝圣者,维克多在纯白地界毫无悬念地成了最受欢迎的那一类人,面对无数队伍伸来的橄榄枝,他选中了一个一点也不起眼的小队,让人大跌眼镜。
那里面有一个不太严谨的德国人,一个弱不禁风的数学老师,还有个只有十六岁的懦弱孩子。
他在9区带上鸟嘴面具,成为瘟疫医生,用能力和绝佳的专业水平拯救了很多盒子中受伤的朝圣者,是午茶会小队最坚实的后盾。
他在宫殿走廊上被午夜拦住变成了一只猫,和崔左荆离开纯白地界,成了永不长大的少年养的一只猫。
猫咪的身体渐渐老去,苍老年迈的身体让他行动困难,思维混乱,直到少年抱着他再一次回到纯白地界。
他又活过来了。
他们认识了新的朋友,找回了过去的挚友,心中一直怀揣着不灭的梦想和渴望。他在玩偶之家里被潘一掌拍碎了全身筋骨,濒死时冲破第一道封印,真正获得了“身体”的力量。
但维克多一直没有明白,生命到底是什么。
都说只有在生死边缘上走过,才能体悟生命的真谛,他来来回回走过那么多次,死去,活过来,频临死去,又再一次活下去。
可还是不懂。
维克多逐渐意识到,他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答案,因为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确切的回答。
眼前渐渐模糊,只剩下了男人紧闭的双眼,在麻醉前的涣散中,这里面闪烁着的,仍是拼命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淡淡的紫色光芒从白猫身上冒出。
思绪骤然回到了十八岁的夏天。
“维克多弗拉基米尔莫洛佐夫。”台上的老教授盯着手忙脚乱站起来的青年,望着他带着慌乱的紫罗兰色眼瞳,问道,“你认为生命是什么”
还互不相识的同学齐刷刷盯着这开学第一天就被点起来的倒霉蛋,带着好看戏的表情,安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不知道,老师。”支吾几声后,维克多听见自己年轻的声音穿透时间在三十八年后响起,不同于教授标准的莫斯科口音,他的发音里似乎能听到西伯利亚最深处松林里风雪的呼啸,以及那曾经被他掩埋在雪地里,冻僵鸟儿的哀鸣。
“我还没法回答这么深奥的问题但我觉得,它是不能被定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