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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坡地争的是一个高处。在最简单的兵棋桌游里,一个算子在平坦的陆地上,移动1单位消耗1点行动力,而上高地消耗2点,但占据了高地的算子攻击力翻倍。
而在实战中,高地的攻击力加成远远不止翻倍向下射箭,如举着石头往池塘里砸鱼,下方的远攻兵种只有弓箭手,仓促躲避还来不及,遑论立定瞄准、算好风速和仰角往高处射箭。
是以,先到的一方就能完全压制局面。
城楼上举着千里眼观察的老将们,慢慢变了脸色。
军中信奉“一力降十会”的不在少数,但凡升个百夫长,全会由营里配马小兵每日的晨练中会练趋走快步走,练疾跑,要在进攻、撤退、拔营中跟上速度,全靠两条腿跑,一个兵每月能磨穿三双厚底鞋。
配了马的小军官不练疾跑,更注重外家工夫,最好练得十八般武器通熟了,再从中选一两样自己最趁手的。
这群常年骑马的尉官、都头,从来没跨着两条腿跑过这么远,没马的时候竟还没小兵跑得快,尤以袁焕红队里的尉官严重,好几个被小兵拉扯着跑的尉官胸口都罩着护心镜,锃明瓦亮,一目了然。
“丢人的东西”
城楼上一位老将军黑着脸骂了一句。
晏少昰扫了一眼,继续跟着战局摆算子,沙盘上的红蓝兵全在往东路转移。
若说起先红蓝两边的队伍还算是有章有法,能看出攻防阵型,伏兵、前哨也都布得可圈可点,那此时,袁焕的红方已经乱成了一盘散沙。
他们东路早早来踩点的前锋,没能早早占据高地,正跟蓝营打得有来有往。江凛领着的中路军最快赶来,恰恰来了个两面夹击。
袁焕带着的那一群校尉都头不争气,路上只不过停歇了两口气,蓝营落后在西头的几十弓箭手已经追上来了,那是陆明睿领着的人,伏击战打得漂亮,几无折损。
陆明睿本是离东高地最远的队伍,算算时辰,“天雷”将至,赶不上爬坡了,他索性命所有弓手追着袁焕的屁股射,带走一个算一个。
拖他们一时半刻,大家同归于尽也是不亏的。
这头一战唯一的看点全落在东面高坡上了。正是晌午,陡坡上的霜雪全化成了泥,滑得出奇,二百多兵士互相拉拔着攀上坡顶,几乎是刚上去,袁焕已经到了,仅慢他们半步。
不用长官再赘言,一群小兵抽箭便射。
江凛喝了声“别浪费一人只背了二十根箭,射不中他们,就又得近战消磨了。”
弓箭作为古代远兵器中历史最长的武器,上下几千年没断了传承。其在大战中发挥的巨大威力从来不是因为神射手能一箭一个,而是漫天箭网密不透风,纵敌人有千军万马,也要吓得心胆欲裂。
他们剩余的箭不多,结不成箭网,又是以高射低,瞄点仅仅是一个一个的脑瓜顶,对准头要求太高。没安镞头的箭也射不穿大盾,全会变成无效攻击。
可江凛落下这句话的工夫,小兵已经一片箭射下去了,校尉们忙喝停。
迎头射来的箭杆虽无铁镞,尖上却附着石灰粉,涧底风大,石灰纷纷扬扬一洒似漫天飘白絮。
底下的兵忙捂眼格挡,恼火得满地跳脚“一直埋伏埋伏有种下来杀个痛快”
“不敢正面露脸算什么好汉什么直娘贼教出来的龟孙儿下来跟你爷爷比比刀”
涧底的红营兵仰头破口大骂,日爹日娘的,活了多少年会说的脏话全往外飚。
毫无兵的样子。
一地狗粪。
江凛素来寡淡的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狰狞,只是声调仍是平的,便谁也没留意到这小校尉发了狠。只听他问“驻守高处,以上攻下,该如何”
军师不在,旁边的副尉心头一股被上官点名的心虚,忙道“该用火箭、火球,只是此时雷雨天,带火的都不能用了,以巨石阵砸下最合适。”
江凛“砸。”
副尉瞳孔一缩,倒吸一口凉气,只当自己聋了“小将军说什么这、这不妥罢”
“砸。”
他身旁一排校尉都头全傻了,面面相觑哪有拿石头砸自己人的那是对敌之法,万一把红营兵砸个头破血流,回头怎么交代
又瞧萧小将军一副胸有成竹的派头,想想从开战至今,人家确实没出过错。副尉只当是萧小将军推算过了,这坡不高,石块砸下去出不了事儿。
“还不听令”副尉忙吩咐众兵捡拾石块,还定了规矩“不准用尖角的石头挑圆石。”
满山坡都是石头,小兵们眼看胜利在望,激动得热血上头,捡起脚边石头噗噗往下砸。
一时间漫天石块裹着碎雪,在狭窄的涧道上下起了一场石头雨。
地上的盾兵还没从箭阵中站直腰,就被咚咚的巨石砸懵了,手腕遽痛,差点握不住铁盾,忙双臂撑盾格挡,给身旁的弓步兵撑起一小片安全的角落。
好的盾兵营,能以一面面大盾相连,结成一片铜墙铁壁可此时,涧底的盾牌稀疏,别说成铜墙铁壁,甚至聚不起块结成片,只东一块西一块地挺着。
袁焕二百人的队伍能带多少盾兵,撑死了三十余人,全在这一程狼狈的奔跑中乱了阵型,分散在队伍各处,结个屁的网。
落地的石块反弹蹦起三尺高,朝着山涧下游滚下去,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副尉蓦地变了脸色“都住手砸着人啦停手给老子停手”
江凛扫他一眼“继续砸。”
一块圆石砸断了袁焕座下的马腿,战马仰天痛嘶一声,四腿踉跄着跪在地上。
袁焕被甩下了马,怒极一甩马鞭,火全往脑袋顶上冲“萧临风你放肆当着殿下的面儿,你要狙杀同袍不成阵前军令状你瞎了吗成心伤人者杀无赦”
他身边跟着自己的亲信兵,那兵也是个厉害角色,随手抄起一根锋利的短矛,朝着坡顶的江凛狠狠掷出
矛尖闪着精铁寒光转眼就至,见此惊变,副尉忙闪身把萧小将军扑倒,护在身下,也起了火“袁焕你个王八犊子,你犯什么蠢”
上下两边的红蓝阵营全乱作一团,都头校尉各个声嘶力竭,劝了这边劝那边。只有小兵服从着主将令,兢兢业业地往涧道上扔石块,因为心有顾虑,也不敢实打实地使劲砸下去,专捡着没手心大的石头块,避着人往下扔。
红营兵满地乱窜,终于,盾兵结起了阵。
被砸得沉凹下瘪的大盾护着残兵往山坡下躲藏,这伙残兵终于在涧道与坡底的交汇处,寻着了个能躲避的地方,全部就地护头蹲下,成了一行萎靡的蘑菇。
江凛推开护着自己的副尉,站起身,扫了一眼坡底的盾阵。
虽然慢得如龟爬,可这群废物终于结起阵了。
“全军听令下坡,全歼。”
说完他上了马,头也不回地朝着林外走了。
“哎唉”
副尉只当萧校尉被那根凶残的短矛吓怕了,要跑去跟殿下告黑状了。副尉欲言又止地跟出两步,到底放心不下,还是先下涧底去看袁焕了。
红蓝两边立时成了一家亲,纷纷呐喊着“死了没先把伤员抬走伤员呢”
这头一仗赢得毫无悬念,东城头上的观战兵轰然沸腾,叫好声如雷。
老将们半晌没散去,脸色难堪。
观战兵看的都是热闹,看不出多少门道,他们这些戴着千里眼的老家伙不同,眼力好的,甚至能看清每个兵背后的营旗是什么色儿。
久久不见殿下作声,司老将军只好先招呼了声“伙房号响了,诸位先回营吃饭罢。”
话方落,却见殿下铁青着脸喝了声“廿一令所有亡兵不准回城,先在城下清点名籍,死得稀里糊涂的、没在雷响之前跑上坡顶的,全遣出前军,滚回去做伙头兵前军不留这样的窝囊种。”
怕什么来什么
几个老将军窘迫地互相望望,不敢顶着风触殿下霉头,各个面有悻色,跟着司老将军下了城楼。
等江凛回了主帐营端起第一碗饭时,晏少昰才回营房,他摘下沉甸甸的臂甲,便似解下了一层镣铐,整个人的气质都松垮下来了。
他眉眼中带着倦意,却还是凑了声笑“教你受累了。”
江凛问“这不是赤城精锐,也不是边兵,这是什么兵”
他信边军的素质,上过战场的兵不该是这副样子。即便狼嚎声骗得过他们,红营也不该因为漫天的火箭乱了阵型;就算火箭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再之后遇石阵覆顶,红营也不该仰着脸还骂,他们该躲,该藏,做什么都好,必须要保存力量,争取还击的时机。
袁焕带着的这队人,从头到尾样样都是不及格。而他这头也没好太多,不过是一步步占了先机罢了。
这不是边军。戍过边的兵,对生死总该是敬畏的;亲眼见过同袍兄弟的尸首砌作三座尸塔的兵,不会是这么一帮蠢货。
晏少昰一点头“那是京大营的。”
京中六大营都是天子护卫,上马关原本戍兵只有三万,后头补的兵马却都是从太原和承德补过来的,皇上去岁点兵之时可没动京大营。
江凛一瞬间翻过了这个扣儿校尉,都头,六七品的小官,还都是武散职,挂个官名领俸禄的。无圣旨却能跑到边关来,必定是父兄在军中身居要职,把他们安排了进来。
晏少昰的顾虑比他更深一层。
二十年无大战,朝堂上的文武官员要是分开列队,队伍能差一丈长。
难得遇上这么一场大仗,整个北六省,许多将门子弟都被填塞进了军营中,身侧有武艺高强的家兵跟着,只等着立功。袁焕是其一,却不是唯一。
“殿下是让我得罪人。”江凛笑了声。
晏少昰见他眨眼间想了个通透,旁的不多说,举杯敬了江凛一杯酒。
他是皇子,是父皇钦点的主帅,更是下一任皇帝的嫡弟。做主帅,可以严厉军纪,可以不怀柔,却不能担上“苛待功臣之后”的恶名。
皇族与世家,是永远不会拧成一根绳的。
今日随他站在城楼上的老将军,他们底下的子嗣、旁支无数,往各营填补几个孙辈进来,是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若明明白白断了各家子孙封侯拜相的路,叫将门后继无人,相门的功爵断了承袭,还谈什么忠心耿耿
可这些窝囊种拉帮结伙,败坏军纪,是最该除的恶瘤。
这回有袁焕之流贪功冒进,在人前出了大丑,倒是给了他一个借机发作的由头。
“小事儿,您多礼。”江凛以茶代酒回了一杯,也不在意这事儿,只觉得这一巴掌刮在那群小军官脸上,刮得痛快极了。
这群打小养尊处优的人间富贵花,大概都觉得自己能骑马会射箭,上了战场就是常山赵子龙了。
只是打得太膈应,让人恼火。江凛不客气地说“下一场,我要精锐。”
晏少昰“备好了。”
他俩胃口都不小,半桌酒菜刚下肚,几个老将军就领着人来兴师问罪了。进了门,冷冷淡淡道一声“萧校尉也在,正好,有点小事与你说道。”
袁焕鼻青脸肿地进来,沉甸甸一个头磕地上。
“末将无能,输了头阵,没能给殿下挣回脸面来我知吃了败仗是大耻大辱,可我今日就算拼着再丢一回人,也要为同营的将士讨个公道”
说罢,他又是沉甸甸一个叩头。
“末将状告萧校尉是个小人,他虽有奇谋诡计,却无敦仁之心当着两军几百将士的面,公然违拗军令,残害同袍致使我方将士一十二人被抬下了场,生死不明,红蓝两营将士都可作证”
营房中无人作声。
司老将军咳了声,打了个两不沾亲的马虎眼“将士勇悍是好事儿,只是不该用石头萧小将军怎么说”
一群老将军目光沉沉地落到他身上。只见那小校尉木着脸,似被这当头棒喝问得吓住了。
袁焕冷冷一笑,见殿下也无为萧临风出头的意思,刚要罗列下一条罪状,告他个彻底不得翻身。
正张嘴。
“吓傻了”的江凛乜他一眼,端高自己手里那碗快凉了的汤,一口一口喝干净了。借着碗沿遮掩,冲他露了个口型。
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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