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精诚接过护士递来的弹簧圈,顺着介入科医生搭建好的导管通道,将弹簧圈缓缓推送入了病人的股动脉之中。
介入手术治疗脑动脉瘤,相比较传统的开颅手术,创伤性降低了简直不一个档次。
传统的开颅手术,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开头皮、颅骨、硬脑膜……最后找到出现动脉瘤的血管,直接一劳永逸的摘除缝合。
就像那首歌唱的那样:掀起你的头盖骨,让我看看你的脑子……哦,不好意思,你没脑子。
……
而介入手术治疗脑动脉瘤,就显得精细多了。
病人全麻,从股动脉置入导丝,细长的导丝在术者灵活的手指下,贯穿整个人体的血管,从大腿根部一路向上,最后慢慢进入脑血管内。
紧接着顺着导丝将导管送入。
以上的流程,介入科医生已经代劳,许精诚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利用弹簧圈,将动脉瘤栓塞,断绝它和脑血管的联系,防止它破裂后,导致整个脑血管溃堤。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黑白的屏幕上,如同蛛网的脑血管四面八方铺开,而就在屏幕的正中央,一个蚕豆大小的动脉瘤正危险的赘在脑血管上,紧邻的就是介入科医生之前置入的导管。
“太特么紧张了,我手心里全都是汗!”介入科医生双眼死死盯着屏幕,压低着声音说道。
旁边的医生也忍不住道:“被脑血流冲刷了十几年的动脉瘤,直径超过28mm,这种动脉瘤真的就在悬崖边上,稍微一个石子滚落,都可能坠入万丈悬崖……这种情况下还要用弹簧圈栓塞,太考验术者的手感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吞口水都不敢太大声。
希望这种东西很要命,没有它的时候总想它,可它真的出现了,却又总能成为折磨的神,让所有人的内心饱受煎熬。
许精诚当然也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用一颗平常心去挑战不可能。
捏着弹簧圈的手指,开始动了。
屏幕上立刻同步显示出了病人脑血管中的影像,一根深色的丝线从导管中钻出,如同一条蛇一般,向着动脉瘤内开始爬行,仿佛要把那里当成它新的洞穴。
不过这条蛇似乎很谨慎,缓缓前进了一点点的距离,又立刻缩了回去,回到了导管内部。
众人忍不住捏紧了拳头,第一次尝试似乎并不顺利,弹簧圈甚至都没有进入到动脉瘤内。
有护士疑惑道:“这个手术怎么样才算成功?以前从没有看过医生用过这种弹簧圈啊。”
介入科医生面露羞愧道:“因为难度太大了……术者需要将弹簧圈填满整个动脉瘤内部,越严丝合缝,效果越好,血栓和沉积物会填满弹簧圈以外的空间。
最终的结果,是动脉瘤被‘夯实’了,从一个空心的瘤体,变成了一个实心的瘤体,也就不存在破裂脑出血的风险了。”
“要用这个弹簧圈把瘤体填满?还要纹丝合缝?”护士忍不住惊讶道。
“是的,本身这个术式对于术者要求就很高,而且这个病人还很特殊,瘤体很大先不说,十几年的冲刷,让她的动脉瘤极其脆弱,弹簧圈虽然材质很柔软,但它毕竟还是有力道的,填塞的过程中,很有可能会捅破动脉瘤。”
众人听完介入科医生的讲解,原本沉甸甸的心,顿时像又加了一倍的重量,duang的一声砸在了地板上,碎成了粘不好的模样。
这么难?
这真的有成功的可能性吗?
我刚刚到底在期待什么?难道不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吗?
然而就在众人出神的时候,许精诚再一次开始了尝试。
黑白屏幕中,那条谨慎的蛇再一次出动,不过和上次相比,这次它似乎已经熟悉了周围的环境,显得更加具有侵略性,一个加速直接就钻进了蚕豆大小的动脉瘤中。
“好快!”介入科医生赶紧睁大双眼,生怕错过哪怕一秒的画面。
蛇并没有满足,它仍在试探。
偌大的动脉瘤很合它的心意,它开始绕着边际爬行,吐出猩红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仿佛在宣示主权一般。
一圈,又一圈,大圈套着小圈。
试探、前进、回缩、调整角度、再次猛然出击……黑白屏幕内,此时好似正在上演一场惊险的蛇蛇探险记,只要一个不小心,一切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但一切还是向好的方向在发展。
黑色的身影盘踞起身体,渐渐开始填满整个动脉瘤内部。
“简直,不可思议……”介入科医生无力的摇摇头,由衷的赞美道。
许精诚竟然真的做到了,靠着手指的触感,他竟然距离一米左右的距离,将直径几毫米的弹簧圈,塞满了随时可以破裂的动脉瘤内。
这条谨慎而灵巧的蛇,所有的动作都来源于许精诚的三根手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介入科医生绝不相信,竟然有人可以靠三根手指,在一米开外操纵几毫米的弹簧圈完成那么风骚的走位……
这手指的功夫,简直鸟不得!
屏幕中的动脉瘤逐渐被深色的弹簧圈填满,直到最后一点的缝隙也被填上,许精诚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早在五分钟之前,他的手指就已经开始出现了抽筋的预兆,不过手术还没完成,他只能强忍着不适感,努力保持手指的稳定。
现在一切结束,抽筋瞬间如同潮水般袭来,他赶紧用力板了板手指,表情十分痛苦。
“许医生你没事吧?”介入科医生关心道。
“没事,剩下的部分就交给你了,我手指好像抽筋了。”许精诚咬牙道。
“抽筋了?”
介入科医生意外的看了一眼许精诚的手指,突然失笑道:“原来许医生也会抽筋啊……不好意思,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刚刚的操作简直不像个人,但你现在又挺像个人,呸!我到底在说什么?”
“没事,我懂你意思。”许精诚笑了笑,没当回事。
他现在可没心情和介入科医生扯淡,手术室门外还有一个祸害呢。
许精诚不知道今天这件事,那位不称职的父亲筹备了多久,可即便只是筹备了一个夜晚,他也已经没有资格再做小雨的父亲了。
明明小雨是那么想活下去,可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却不想她活……
杜小明这时候看出了许精诚想法,于是说道:“我已经给了他最后的机会,那张手术同意书,我放在了他的身边。”
可许精诚却摇摇头:“他不会签的。”
杜小明皱眉道:“但我离开的时候,看到他哭了。”
许精诚想也不想便说道:“那是鳄鱼的眼泪,他不是为了小雨哭,而是为自己从此丧失了作为一个人最后的底线而哭,一个自私的人,又怎么会为别人流泪呢?”
说完,许精诚用力甩了甩抽筋的手,走出手术室,将身上重达十几公斤的铅衣卸下,杜小明这时候才发现许精诚墨绿色的手术衣此时已经被汗水浸湿成了黑色。
“我们现在要去找他吗?”杜小明问道。
“当然!”许精诚冷声道:“手术顺利结束了,我们必须要把这个‘噩耗’及时通知家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