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风雪,淹没了一切声音。
一个穿着淡黄色衣装的身影,轻盈地走入了城门初开的王都,在平整如雪河般的街道上留下点点脚印。
她东张西望着两旁的一切,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这时,她忽然脚步一顿,摊开手掌,浮现出了一样东西,是个奇怪的令牌,而此时此刻,这令牌散发着微弱的红光,仔细看去,有两道红线所在。
这正是叶望歌所见的那一枚令牌。
而这个女子,自然也是孟萱。
孟萱定定看着手中的令牌,目光闪烁,看向前方。
雪楼起伏,犬牙交错。
除了满天鹅毛大雪,什么也望不清楚。
“为什么还有一道,除了天癸,还有一位在这里……是谁……”
她心中低语,秀眉渐渐蹙起。
一挥手令牌消失,孟萱继续朝前面走去。
……
天渐渐敞亮了。
没有明黄的阳光坠落苍穹,抬头所见依然是灰白的厚厚云层。
今日,是凛冬节。
这一个念头,浮现在王都内所有人的心头。
无数地方,许多人睁开了双眸,闪烁出缕缕深芒。
咯吱、咯吱……
暖皮靴在雪地里踩出阵阵声响,漫漫人潮,朝着皇宫而去。
每十年一次的,位置从未变过。
那是皇宫前的一处巨大广场,平平无奇,却记载着焌离国自从创立十派制度以来所有的血泪史。
住持这一场洗牌之战的,是一国之君,聂寂舟。
他站在广场后的高楼,面容带着些许憔悴,目光凝然望向下方。
“诸位,这一次的争龙大会,是第十四届。一百四十年光景,已是过往云烟,今日,十派废止,将建武盟!武盟,分赤乌盟与寒月盟,诸位自行抉择!本届争龙大会,开始!”
随着他的声音扩散开来,在眨眼的安静后,万众哗然,彻底沸腾。
他们的沸腾,在于赤乌盟!
虽不是紫霄剑城,却也是近水楼台,总有得月时。
叶望歌站在高出楼台,俯眉扫视过那诸多势力,最后落在了陪在聂寂舟身旁的两人,太子聂云川与北明王聂云罗。
视线交汇,一道寒冷,一道含笑。
聂云川看了两人一眼,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两方宗门的弟子,走入了广场内。
无数道目光落在那身影上,皆是充满了迫不及待。
“开始!”
随着一人声喝,场中激烈的打斗起来。
然而,在众人之中,却并非所有人都对这一场武盟的角逐感到兴趣盎然。
叶望歌回头看向酒楼内的一些人,他们静静喝酒,嘴角不知是酒的热气还是口中吐息,不住地往外散发着。
这些人,明显不在乎所谓的武盟,他们的身边都放着刀剑,在等待着什么。
或许是北明王的势力,又或者是聂云川的手下。
叶望歌看了几眼,忽然目光顿住了。
同样顿住的还有一人,庆白枫。
庆白枫诧异看了眼叶望歌,这王都也太小了,怎么偏偏遇上了这个人?
“白枫,你认识他?”
一旁一汉子低着声问道,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认得。”
庆白枫点了点头,他看了眼胸口,衣服之下有一道细细的伤口,至今都还隐隐作痛。
这是在清月城那一日,被紫霄剑城弟子所留下的剑伤,所幸并未要了他的命。
酒楼内,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酒楼之外,远处广场上的打斗与喧哗。
落针可闻的沉寂中,叶望歌收回目光,伸手拿起一碗暖酒,轻轻酌饮。
那汉子眯着眼,正要站起,庆白枫忙不迭一把拉住了他。
庆白枫摇了摇头:“此人不算敌人。”
那汉子狐疑了一下,只得作罢。
庆白枫站起身来,径自走到了叶望歌旁,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没有兵器,而后在他对面坐下,笑道:“在下修罗刀庆白枫,上一次还未来得及讨教阁下名讳。”
叶望歌没有搭理,不过看到眼前的庆白枫,他倒是想起昨天半夜收到的一封传信。
之所以回想起,是因为这一封信笺的字迹,与当日在清月城留在自己马鞍上的字迹俨然出自一人之手。
每一个上面,都留着一些信息。
他不由深吸一口气,远远盯向聂云罗的身旁,那一道轻摇羽扇的身影。
“诸葛千邪,你到底要做什么……”
叶望歌微微握拳。
清月城与昨夜共两封信笺,虽然没有署名,但他已经猜得七七八八。
因为自己当初在明镜府,曾经见到过诸葛千邪所写的东西,那还是暗城的事情,此刻,虽然隔得有些久了,但那特别的字迹,依然历历在目。
所以他有九成的把握,报信者就是诸葛千邪,但是,也不能笃定,毕竟模仿之事也有许多。
第一封信笺,告诉了他“清月城危”四个字,仿佛是在警告他不要进入清月城,前方有着危机一般。
一念及此,他不由看向一处高台,那里紫霄剑城的五人入席,淡然观望着下方的一切。
那一次获得信笺之后,紫霄剑城的弟子就冒了出来,虽然他莫名其妙地加入了紫霄剑城,但很显然,那一日他但凡说了一个不字,这些人是真打算取他性命。
取不取得了暂且不说,被三个这种级别的剑客围攻,在常人眼中所看,已经是十死无生的必杀之局。
“清月城危”应当就是说的紫霄剑城弟子的围截。
而昨夜的那一封信笺,是令他最为在意,也最为不敢确信的。
那信笺上说“凛冬午时大乱至,王府地牢见何青”。
凛冬午时,应当就是指的今日午时,而那大乱应当指的是北明王又或者什么人在今日午时会有所动作,王都会生大乱。
最让他的在意,自然就是何青。
想起那在墨家内从此再无亲人的小丫头,叶望歌不由咬了咬牙。
他偷偷去看过几次何小小,小丫头憔悴了许多,每天就抱着膝盖蹲在曾经的庭院台阶,望着门口发呆。
所以接到这份信笺的时候,叶望歌过了很久才稳定下心绪。
眼下,午时一点点接近。
叶望歌的心,也在跟着躁动起来。
如果这信笺上的内容是真的,他可以在午时之后趁乱进入北明王府,去寻找。
但如果是一个陷阱,那么就有些脊背发寒了。
聂云罗知道自己的实力,前方等待自己的,一定是比清月城更为可怕的杀局,说不准血重楼口中的血攸子,就等候在北明王府。
未知的强者,才最令人毛骨悚然。
过了一阵,叶望歌嘴唇吸了吸,才发觉碗里的酒液已经干了。他望着那空碗了愣了愣,干净的能映出他的双眸。
他忽然一笑,放下了碗。
前方的一切都被一层迷雾遮盖,只有去了,才能知晓一切。
对面坐着的庆白枫见叶望歌不搭理他,独自发起了呆,不由一阵恼火,有什么话正要顺口喊出来,却是被他蓦然止住。
他起身回到了那些人当中,眼下不是动手的时候。
叶望歌不再喝酒,而是靠在一旁的窗框之上,闭眸假寐。
等待。
眼下唯一要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广场大地上染出了不少鲜血,甚至有人命陨。
争龙大会早前的规则已经成了摆设,根本束缚不住这帮为了加入赤乌盟不择手段的人。
……
千羽商会的阁楼上,馨儿靠在一处暖炉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大雪纷飞。
叶望歌不愿让她跟着,那严厉之色,看得出来非常认真。
对于别的事情,她也不怎么感兴趣,就这么坐着烤炉火,尝点心。
楼下,一道身影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令她双目忽然一亮。
“孟萱?”
这声音甫一传出,就喊得楼下的人猛地顿住。
孟萱抬起眉来,眨了眨眼,美眸渐渐浮现出意外之色。
“馨儿!”
她招了招手,旋即朝里面走去。
没走多久,馨儿已经脚步欢快地迎了下来,上来就是一把拥住孟萱。
梨云城的时候,叶望歌前往渠阳遗迹,馨儿就经常与孟萱作伴,那时候天天欢声笑语,更是听说孟萱似乎抓着叶望歌的什么把柄,可惜她苦苦哀求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
“萱姐姐来的真是时候,我都无聊死了,正缺个说话的人呢!”
馨儿欣喜地拉着孟萱就要往上走。
孟萱却是摇摇头,道:“我得去找他。”
馨儿闻言笑了笑,“放心,他就在王都呢。”
盛情难却,孟萱只好拍掉身上的雪,跟着馨儿上去。
一阵欢谈之后,孟萱咯咯直笑得花枝乱颤,颇觉意犹未尽,让馨儿再多说一些什么,却是已经聊尽了话题。
属实将叶望歌从头到脚,从形象大使到揽天阁决战,讲了个百无一漏。
孟萱捂着略微酸痛的小腹,擦了擦泪花,笑道:“要是他换上女……”
这话到一半,她急忙笑容一僵,捂住了嘴,眼睛眨了眨。
馨儿察觉到,顿时撒娇,很是想知道孟萱到底捏住了叶望歌的什么秘密。
可是奈何孟萱就是不说。
这般僵持过了一阵之后,馨儿幽幽一叹,佯装伤心欲绝道:“本以为是真姐妹,没想到,隔阂犹在,唉……”
孟萱扑哧一笑,伸手戳了一下馨儿的眉心,馨儿索性装作中招向后倒去,哀吟不已,捂着额头一副重伤模样。
孟萱瞄了一眼那起伏的胸脯,又看了看自己,顿觉一股悲壮于心中油然而生。
两个女子,就这般,同时陷入了惆怅的情绪里,不能自已。
……
雪势不止,广场上的殷红,甫一出现又被覆盖。
在这周而复始的过程里,午时……到了!
皇宫与广场相夹的高阁上,聂云川与聂云罗,目光齐齐一闪,越过那靠后一些默不作声的焌离君主,看向了对方。
目光交错,锋芒毕露!
也是在此刻,王都城墙之上的众多天虎军,在一道道悄然潜伏上去的黑色身影之下,眨眼殒命,坠落城墙外的大地,被大雪淹没。
“开始了。”
王都之外,一处松林里蛰伏的人,见到王都之上的守城人消失,忽然目光一凌。
“土旗已经掌控了王都的门,他们会守住各大城门,一只苍蝇也别妄想进入与离去。”
那为首红衣人道,接着便是道:“眼下到我们了,火旗……”
噗!
一截剑尖刺穿了红衣人的心脏,血花绽开,那人拔出剑,大雪刹那间被染红一片,却是过了一阵子才淹没这尸体。
这一幕,令不少红衣人瞪大了双眼。
“肖恕!你做什么?”
动手那人,乃是火旗中人,他淡淡瞥了眼身后:“动手。”
那些人不由错愕,紧接着,一柄柄冰凉的剑刃划破了喉咙,鲜血飞扬,纷纷倒落在白雪之内。
眨眼之间,红衣人少了足足半数。
人影踩了踩那尸体上的雪,带着身后那一千多名红衣人走入了王都之内。
“火旗大军已经进入王都,关城门!”
随着最后的声音落下。
王都大门,轰然关闭。
“奇怪,火旗怎么感觉人手缩减了许多?”
城墙之上,一身黑衣的土旗旗使眼露深思。
他眼神动了动,忽地抬手唤了信隼,潦草写下数道字来,而后朝着王都内放飞。
片刻之后,信隼归来,他扫了一眼,一挥手道:
“计划有变,全都换上天虎军的衣服。”
……
当王都城门发生着这些的时候,北明王府也不平静。
数不清的人影,从王府内出来。
叶望歌隐在王府内暗处,心中惊诧。
这足足近千人的实力,皆是清一色的聚魂境巅峰!
也就是魂变境九重天巅峰!
“这焌离国还有这种势力?”
近千人的魂变境巅峰,这是什么级数?
一个魂变境四重天,就已经是旧十派的领头之人,再是强一些,便是王都七大家族,明面上最强的也不过墨家的墨成风,方方踏入了聚魂之境。
再是算算镇妖司,除了那神秘的第一代镇妖将林岩之外,也只出现了三位聚魂境,也不过七重天至八重天。
这一幕,叶望歌有些吃惊,在这方天地,他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级别的势力。
午时开始,这方国度,终于开始显露潜伏在它身上的真正的龙蛇!
那些人离开了王府,似是早有计划一般向着其他地方而去。
随着北明王府变得空无一人,周遭再一次安静下来。
叶望歌落下,寻找着地牢的位置,终于在一阵之后,找到了一处大门。
此刻的大门,锁块挂在门上,大大敞开。
简直是就是在欢迎叶望歌到来一般。
如果说这是陷阱,一定不会有人反驳。
因为这里没有一个守卫,他在这地牢行进了许久,也空无一人。
叶望歌促使心情平静,随时随刻做好进入十方幻霄塔的准备。
他不断深入,终于是在拐角之后的一处停下了脚步。
大牢敞开,其中一人被拷住手臂,架在木桩之上,乱糟糟的头发垂落,满身大片的血迹。
在他的身旁地上,插着一柄大刀。
是何青的刀!
叶望歌双目一寒。
那么那个人,就是何青?
他咬了咬牙,看向了在何青旁边,大牢口处静静站着的一个人。
“叶望歌,你还真来了,看来诸葛千邪那家伙,还真背叛了大人。”
那人念叨着,轻蔑看了眼叶望歌。
目空一切的姿态,嚣张至极。
“他还活着?”
叶望歌冷冷问道。
那人嗤笑一声,冷蔑道:“谁知道呢?要不……你自己去看看?”
闻言,叶望歌大步走向何青,当经过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再一次说话了:“叶望歌,如峰剑境,三年零八个月前,从神秘的边界西山,来到焌离国。来历不详,身份不详。”
见叶望歌不为所动,那人不在意一笑,继续道:“在渠阳城出现的叶平是你吧?同一时间,渠阳城不可能出现两个如峰剑境的剑修,只能是你。”
叶望歌对这些话全都置若罔闻,他依然朝着何青走去。
那人转过身,瞥了一眼他,露出了冷笑:“你可以不理会我,但你,可以不理会墨家的墨无非么?又或者墨家所有人?还是说……千羽商会的馨儿你也毫不在乎了?”
这些话,令叶望歌脚步猛地一顿,昏暗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脸色。
但这空气的温度,却仿佛在一点点的降到冰点。
“我劝你,别动他们。”
叶望歌微微舒出一口气,转过身,淡笑看向那人道。
那人不屑一顾,“如峰剑境,却是值得骄傲,但可惜的是,在同样剑境的人面前,你没有什么骄傲可言。而我们的武道差距,也不是一星半点。”
“你是谁?”
叶望歌问道。
那人笑了,放声狂笑起来,而后大笑戛然而止,邪笑道:“你总算对我起了点兴趣,我还以为,连如峰剑境的人,你也不放在眼里呢。”
这个人是魂变境九重天,聚魂层次。
目前叶望歌仍然在魂变境四重天巅峰。
叶望歌眼神渐渐恢复了平静,如一汪止水般的平静。
这一副模样,让那人再度露出冷笑:“你就故作镇定吧!”
下一刻,一道剑于此人手中浮现,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席卷恐怖的剑气刺向了叶望歌。
叶望歌眼无波澜,手指一动,蓦然夹住了那剑尖,随即向上一弹,就将那锋利无匹的剑连同剑气引向了上方。
那人大惊失色,俨然没有料到,这一剑竟然会被那么轻描淡写地挡住!
一道巨大的裂缝出现,雪纷纷落了下来。
两人的眼中对方的身影,皆是有了那么一刻的朦胧。
而就是这个时候,那人再一次出剑了,剑光横过,强横的剑气化作巨浪扑去,如张开了獠牙的恶鲨吞向叶望歌。
惊天动地的剑势,震动气流无数,令人头皮发麻。
那人露出得逞之笑,剑气未至,他已经大笑起来:“这一剑你绝对挡不住!实力的差距,你体会到了吧?不妨告诉你,我可是当下焌离国第二剑陆觉。”
他有自信,因为这一剑,足以瞬间秒杀任何的魂变境武修,甚至魂变境九重天!
叶望歌手中突然出现一柄黑色的剑,一剑抬起,如月光一般的美丽剑光撩起,眨眼之间,将那剑气一分为二,烟消云散。
“哦?第二贱?那请问,第一贱是谁?”
叶望歌脸上的戏谑之色,使得那口中的贱字明显变了味道。
陆觉不可置信看着叶望歌,惊疑不定道:“你不是如峰剑境?”
叶望歌没可能接的下他的剑招,他见过叶望歌出招,那揽天阁上的事情,他陆觉也做得到!
可是,为什么叶望歌还是这么轻易地化解了他的剑?
原因只有一个,叶望歌不是如峰剑境!
“可笑!”
叶望歌的冷笑声,打断了陆觉的幻想。
“我依然是如峰剑境,这巨大的差距,只不过是因为你太弱罢了。”
他双眸露出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陆觉。
陆觉恼羞至极,心中连呼不可能,如峰剑境的差距,不可能这么大!
又或者,叶望歌还有什么其他的手段?
陆觉心思万千的一刻,叶望歌转过了身,继续朝着何青走去,终于是到了他的面前。
他微微深吸一口气,唤道:“何青。”
然而,久久不见回答。
他微微攥紧了手里的剑,另一只手按在了何青的肩膀上,冰冷的感觉,比外面的寒雪更刺骨!
叶望歌浑身一颤,一股怒意自他的眼底,彻底爆发。
何青……真的死了……
虽然和好像早已经知道了及结果,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依然是抑制不住的愤怒起来!
既然怒了,便很容易冲动。
而此时此刻,身后那朝自己暗算的陆觉,他已经再无法容忍。
一剑!
只是一剑!
横转而过的锋芒,破开了陆觉所有的剑势,将他劈的倒飞了出去,胸口深邃的伤痕涌出鲜血,大片尘烟弥漫开来,陆觉惊惧看着叶望歌,连连后退。
他再一次抓起剑冲了上去,然而,依然只是一剑!
铛的一声,他再一次倒飞了出去。
周而复始,不断轮回!
陆觉满身冷汗,他的剑在叶望歌面前,像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