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和宋棠一起用的晚膳。
之后,宋棠又叫竹溪将她的棋盘棋子摆出来,说是要和裴昭下两局。
记起之前宋棠下的那一手臭棋,再看此时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裴昭不由笑问:“棠棠这一次打算怎么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宋棠轻抬下巴,豪气干云道,“陛下这一次可未必能赢臣妾。”
裴昭挑眉,配合说:“是吗?看来朕今日是要开开眼了。”
宋棠便抿着唇笑:“肯定让陛下大吃一惊。”
“陛下待会儿也不能故意让着臣妾,那样就没意思了。”说话间,她又殷殷叮嘱起裴昭,一脸认真,“臣妾要同陛下公平的比试,那样才能证明臣妾的实力。”
裴昭见她这么正经,反而越觉得她说的话不可靠。
只不拆穿,他一一颔首,算应下了,于是两个人对坐着下起棋。
起初确如宋棠所说,是一场公平的比试。
但随着棋局上两方形势的变化,这一份公平再难维持,方才信誓旦旦要证明自己实力的人又逐渐忍不住有一点小动作。
裴昭眼角余光将宋棠的小把戏看在眼里,只当作不知。
他指尖执着一枚黑子,眼睛盯住棋盘,口中却对宋棠说:“云章不日大婚,贺礼朕备下了,你这两日得空看一眼单子,如若仍旧有什么想添的便添一添。”
宋棠一瞬脸上浮现诧异之色,也不继续看棋盘,立刻望向裴昭。
“怎么?”裴昭抬眼,故作淡定问。
宋棠却转而收起脸上的惊讶,歪着头冲裴昭笑:“陛下平日要操心的事那么多,还能惦记着臣妾哥哥的婚事……臣妾若是想,陛下如此,多少是因为看重臣妾,应当不算自作多情?”
裴昭淡淡一笑:“自然也有云章为边疆安定立下汗马功劳的缘故。”
宋棠莞尔:“虽然哥哥小时候便常说,大丈夫当以身许国,赤胆忠心,死而后已,但陛下能将哥哥同那些将士们的付出记在心上,他们晓得了,定十分高兴。”
宋云章是什么样品性的臣子,裴昭心里是有数的。
念头转过,又是一怔。
掩下心底的异样,裴昭看一眼面带笑意的宋棠,只提醒:“该你走了。”
宋棠立时去看眼前的棋盘,皱着小脸,研究起下一步该怎么走。
裴昭任由她慢慢琢磨,也不介意她迟迟落不下这一枚棋子。
半晌,裴昭问:“你和蒋才人是旧识?”
宋棠注意力仍旧放在棋盘上,也没有看裴昭,笑着回答:“是,臣妾同蒋才人认识已久。”顿一顿,她主动坦白一般道,“之前陛下不是说,记得有一年南苑踏青,臣妾将一位小娘子弄哭了吗?”
裴昭微怔,蹙眉问:“那位小娘子便是蒋才人?”
“陛下英明!”宋棠又说,“不过臣妾可不是那种小心肠的人,那么多年前的事,臣妾早便不计较了。”
言下之意,当初择选新人,她不是存着别的心思。
然而,这话由她说来,实在没有说服力。
裴昭仍提醒她一句:“便是不喜欢她,棠棠也不要乱来。”
宋棠听言,终于抬起头,坐得端端正正面对裴昭,一本正经道:“臣妾才不会乱来,臣妾最多约蒋才人一起去放放风筝罢了。”
当初便是因为放风筝才起的争执,如今又要约对方放风筝,还说不会乱来。
裴昭失笑,又觉得也罢,只要不过火,随她去了。
“放风筝倒无妨。”
随着裴昭话音落下的是他手中的又一枚棋子。
宋棠低头一看,自己已经快要无路可走,当即伸出手要将裴昭的棋子收回去,与此同时耍起赖:“陛下一直同臣妾说话,都让臣妾分神了,刚刚那一步不该那样走,臣妾得再想想。”
裴昭只笑,握住宋棠的手,复将她手中的棋子拿走,毫不留情说:“开始之前,有的人说过要公平比试的。”
宋棠一时气鼓鼓着脸:“陛下和臣妾比试,哪里有公平可言?”
裴昭正要开口,又听得宋棠一句,“对着陛下,臣妾心思根本没办法在下棋上。”
“那倒是朕的错了。”
裴昭轻笑,“下次你再缠着朕下棋,朕是不是还得特地戴个面具?”
宋棠一脸认真思考裴昭的话,又一脸认真回答说:“那还是不要了罢。”
她冲裴昭眨一眨眼,“臣妾情愿一直输给陛下。”
这话是越说越敷衍,越听不出真心。
裴昭好笑:“你这些话从哪儿学来的?要是书册子上学的,朕非得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书收走不可。”
宋棠便垂着眼角委屈看着裴昭。
裴昭没说话,起身立在一旁看一看装可怜的宋棠,忍笑弯腰将她横抱起来。
“夜深了,棠棠还是和朕一道安置罢。”
他一面说一面稳稳的抱着宋棠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
翌日清早。
宋棠一觉睡醒,裴昭早已去上朝,而他前一晚提过的礼单也送到春禧殿。
礼单上好几样东西价值连城,十分贵重。
亏得裴昭昨夜里和她说,有想添的可以再添一添。
如果那么做,倒是真的恃宠而骄。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么贵重一份贺礼,会引起太多人的注目。
单是皇帝陛下于大婚之日有所赏赐已是旁人所不及的恩宠,这份恩宠太过惹眼,难免要引来麻烦。她在宫里是不惧什么,事事应付得来,却不想亲人承受太多。
宋棠仔细思索过后,将礼单上好些都划掉了。
她自己重新拟得一份礼单,添上些她自己小库房里的东西。
待裴昭下朝,宋棠捎上这一份新的礼单去德政殿见他。
看过新礼单的裴昭却拧眉:“之前那些东西,有什么不合意的吗?”
“自然没有不合意。”殿内无其他人在,宋棠懒洋洋趴在裴昭的背上,搂着他脖颈说,“可是,陛下这样大的一份恩宠,臣妾怕哥哥嫂嫂届时要被吓到。”
“千里送鹅毛也是礼轻情意重。”
“陛下的心意,臣妾知道,哥哥嫂嫂也会知道,便不在于是送什么了。”
裴昭便明白过来宋棠是担心逾矩才做了调整。
他也不想让她为难,颔首道:“便依你的意思去办。”
宋棠笑着搂一搂裴昭笑:“多谢陛下!”
转而松开手,她离开裴昭身边说,“陛下还要忙正事,臣妾便不打扰了。”
裴昭见她脸上两分急不可耐的模样,问:“要去做什么?”
宋棠美滋滋回答:“放风筝。”
怕不是当真找了蒋才人一起放风筝?
裴昭有些哭笑不得,最终摆摆手放她离开:“去吧,小心些。”
宋棠眼巴巴问:“若陛下忙完了,便来找臣妾?”
怀疑她有什么坏心思的裴昭轻唔一声道:“且看一看罢。”
宋棠于是凑上去撒着娇要他答应。
裴昭唯有改口:“好,待朕忙完了,便去找你。”
宋棠行礼告退,从德政殿出来。
离开廊下,沿着石阶步步而下时,她问竹溪:“如何?”
竹溪说:“奴婢派了小宫人去打听,那小宫人说,骆才人、周才人、蒋才人这会儿都在御花园赏花呢。”
“那我们直接过去。”
宋棠闲闲说道,“再派人去多取些风筝送到御花园。”
竹溪福身应是,扶着宋棠上得轿辇,方又找了个机灵的小宫人吩咐他办事。
轿辇也一路往御花园的方向去。
进宫第一日,骆闻颖、周岚珍和蒋露皆未能侍寝。
她们是同进宫的新人,与其他人不熟悉,故而凑到一处来赏花。
说赏花,也是存着别样的心思。
宫里正得宠的娘娘们,她们一时半会比不过,却好歹仍希望自己至少能从一同入宫的三人里脱颖而出。因而到御花园来,想着或许能有机会偶遇皇帝陛下。
周岚珍站在一株海棠花下,在花枝间挑得几朵开得漂亮的海棠一一摘下。
她的大宫女随即将这几朵海棠簪在她的发间。
原本便正是最清新灵动的年纪,这么一装扮愈是人比花娇。
大宫女连声夸好看,周岚珍听得高兴,抿着唇笑。
蒋露站在不远处,看得两眼周岚珍以及她发间的海棠,表情有点儿复杂。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沉默中走开了。
骆闻颖与周岚珍同在海棠花附近。
她安静打量着眼前这一株海棠,耳边响起大宫女的声音:“主子,那边的茉莉花也开得极好。”
骆闻颖当下朝着大宫女指的方向看过去。
她脚下几乎挪动步子,却又忍住,最终并没有走过去。
大宫女话里的意思,她是明白的。
周岚珍活泼些,簪海棠花,是以衬得人越发娇艳。而她今日穿得简雅,若想簪花,便不怎么适合那些娇艳的,茉莉花色洁白,花香清雅,会来得比较合适。
可这样,到底有几分故意学着周岚珍做派的意思。
骆闻颖收回目光,淡声道:“茉莉多于夏秋之际开得最好,现下太早了些,想来也不过如此。”她说着脚下步子往一丛山茶走去,“倒不如瞧一瞧这些。”
见骆闻颖不喜,大宫女不敢作声,垂首跟上。
周岚珍看一看骆闻颖的背影,嘴角微弯,仍是流连于海棠花下。
直至有宫人提醒淑贵妃到。
三个正当赏花的人,连忙上前去迎。
骆闻颖、周岚珍、蒋露齐齐行礼:“臣妾见过淑贵妃,给淑贵妃请安。”
宋棠视线掠过眼前几个人,也注意到周岚珍发间的海棠花。
“今年的海棠瞧着倒比往前开得要更好了。”
她笑着夸一句,“周才人好眼光。”
周岚珍脸颊微红:“娘娘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宋棠复道:“你们在这里却是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人一块放风筝。”
“难得这样的好天气,你们可别扫兴推辞。”
“我方才去得一趟德政殿,陛下说,忙完也是要过来的。”
一句话足以叫人蠢蠢欲动。
周岚珍深深一福道:“娘娘相邀,臣妾莫不敢辞,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棠看一看骆闻颖和蒋露:“骆才人和蒋才人呢?”
两个人只能回答:“臣妾领命。”
宋棠又笑,目光定定落在蒋露身上说:“我记得,蒋才人一向风筝放得极好的。”
骆闻颖和周岚珍都不知蒋露与宋棠之间的缘由,这一刻偏头看向她。
而蒋露却头皮发麻。
她知道宋棠是什么性子,提起旧事,哪里能让她好过?
虽知不会有好事,但蒋露也只能说:“回娘娘的话,臣妾多年不曾碰过风筝,早已手生,今日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
“不碍事。”
宋棠说,“图个乐子罢了,又不是要比试一番,待会儿且看蒋才人表现。”
蒋露惴惴的一颗心。
她此时单单盼着皇帝陛下真的会来,这样……宋棠应当会收敛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