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起,蝉鸣声声。
众人皆看着眼前这位芝兰玉树的公子,清平镇
谁不知道李家,除开琳琅坊,这如意坊、如意绣坊也是李家的,李家的产业还涉及酒庄、酒楼,可以说是富甲一方了。这少东家却饱读诗书,如今还未弱冠就饱读诗书,赶明儿春闱,说不定能挣个功名回来。
“表哥,这人偷我东西。明明是个女的,还乔装成男子,就是方便她偷东西。”兰欣见表哥来了,也不管自己现在头发散乱,妆都扯花了,自顾自控诉着。
“我说过,我没偷!”春秀没想到自己再见他是这样混乱的场面,那自己刚刚破口大骂他也听到了?
春秀没时间羞愧,只想着捍卫自己的尊严。
“那你扮做男子做什么?就是方便你偷东西!”兰欣有表哥在场,瞬间觉得自己有人撑腰了,趾高气昂道。
“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春秀恨恨看她。
“你,你就是小偷。”兰欣胡搅蛮缠道。
“我说过,我没偷!”她弯腰把兰欣扯掉的发带拾起,把头发束起。
“你还嘴硬,小偷!”不知是不是因为表哥来了,兰欣更有底气似的,非常气愤道。
“你再污蔑我,我就撕烂你的嘴。臭女人!狗娘养的王八蛋!”春秀不服她污蔑,破口大骂。
“你,你怎会如此粗俗。”李溪亭听完她骂街,皱眉道。
“我就是粗俗,你们凭什么冤枉我!”春秀杏眼瞪他,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他们之间本就是天上地下,做自己又何妨。
“有话可以好好说,不必这样。”李溪亭皱眉,读书人的礼节使他看不得两人毫无顾忌地在众人面前撕扯。
“有话好好说?你们没有证据就押住我,打我,这就是好好说话?!读书人都像你这么虚伪吗?!”春秀恨兰欣叫他表哥时得意洋洋的样子。好像有他这样的人撑腰,她就是对的,好像,她衣着朴素,家境贫穷就是有罪的,就是小偷。
李溪亭看眼前这姑娘将怒火发到他身上却只是沉默着,他全程看见了。若她是小偷还好,若不是,表妹确实仗势欺人。
“表妹,你再找找。不能冤枉人。”李溪亭对兰欣说道。
“表哥,就是她!我刚刚还看着自己的荷包她一撞就不见了。就是她!”兰欣一口咬定就是春秀。
春秀冷笑道:“好啊!那我们去见官,若不是我,你就头生烂疮,脚底流脓,变成一个丑八怪!”
兰欣虽气愤,但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就是小偷,她没有证据。听她的诅咒,她心里一阵烦闷,却还是硬气道:“见就见,有理的还怕你这个泼妇不成!”
“泼妇总比狗仗人势的好。”春秀丝毫不给兰欣面子,冷声骂道。
“你!”兰欣发现,自己虽从小骄横霸道惯了,可一点都争不过眼前这个骂起人来不带重样的乡野女子。
掐此时,一个丫鬟跑过来与兰欣耳语几句,原来,她的荷包交给了丫鬟保管,她确实误会了春秀。
春秀见她脸色变了变,却仍强装镇定道:“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追究了,你赶紧走吧!”
她冷笑道:“荷包在你丫鬟身上吧!按照大魏律令,栽赃污蔑处十五到二十天邢狱,我们现在就可以去见官。若不是我有事,我定会有怨报怨有仇必报。你该庆幸我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追究了。”春秀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兰欣看众人都在议论纷纷,气得一跺脚走了。
春秀弯腰将刚刚拉扯间散落在地上的铜钱一枚一枚捡好包起来。
李溪亭走到她面前说道:“我为表妹的无礼之举道歉,请姑娘见谅。”
春秀将包好的铜钱收好,她却垂着眉目,声音冷冷道:“公子无需多言,只是读书人竟也会仗势欺人,这让我很诧异。”说完冷冷看他一样,明明是六月的夏日,李溪亭却觉得如同冰水浇了一身,全是冷意。
他定定看着春秀走远,她的背影倔强而孤独。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他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月庭走到公子跟前,安慰道:“公子,作为表哥你也理应出面,您不要听那野丫头胡说。”
“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说‘野丫头’这种粗鄙之语。”李溪亭说完,便拂袖走了。
春秀没工夫想傍晚的闹剧,天慢慢暗下来了,再找不到哥哥,也不知道他会遇到什么危险,她焦急找着,肚子饿得要命,她走了一身汗。又饿又累又臭,可她半点不敢停下找人的步伐。
新月初上,星辉漫天。
春秀实在是累得不行,她刚刚又去了杏姨家里。哥哥还是没去那里,她累得要命也担心得要命,杏姨见天晚了,要再回去西乡得三四个时辰,要她住下来。
春秀看杏姨家里几个孩子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杏姨对她们那么好,她却从未给孩子们买过什么礼物,如今她也不好意思留下来住。
春秀摇摇头道:“杏姨,我现在是男子装扮。不怕的,我今夜打算宿在燕玲那里。你不用担心我。”
燕玲是春秀的朋友,两人小时候常常一起玩,但后来燕玲搬到镇上,春秀已经好久没跟她联系了。
春秀打算找个破庙或是桥洞随便宿一下,找人要紧。
杏姨以为她说的是真的,也没有多挽留自己家里孩子多闹腾,也没有多余的房间被褥了。杏姨点点头道:“你抓紧,明日我和你姨夫说什么也要一起帮忙找人了。”
春秀也不拒绝了,点点头道:“谢谢杏姨,天晚了,我再找找哥哥,再去找燕玲。”
杏姨目送春秀走远,深深叹了一口气:也许季珩失踪对春秀来说不是坏事,以她的样貌,又勤奋能干,也能嫁个厚道人家,安生过日子。
别人家的姑娘早就开始议亲了,她都十六了,还在傻哥哥的生计操心。
杏姨心中所想,春秀并不知晓。她只是真的很累了。她坐在一处明亮的店旁歇脚,店里的一个瘦瘦高高的伙计呵道:“哪里来的叫花子,边上呆去。”
春秀只得往边上走了走,就见店铺门口贴着,招传菜丫头,包吃包住。
她走到那瘦高伙计面前,那伙计不耐烦道:“讨饭上别处去,别耽误做生意。”
春秀耐心道:“小哥,我是看着店家门口贴的告示,我想找活做。”
伙计再一次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讽刺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来宾酒楼,真是奇了怪了什么歪瓜裂枣敢想这个。”
春秀脸上一红,自己此时确实臭烘烘的,还灰头土脸的。她正打算走,里头走出开一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的模样,对着那个小伙计怒吼:“怎么回事?!晚上有贵客来,小红莺说她身子不舒服要休息,这怎么搞?你给我找到人来,不然滚蛋!”怒吼完他又转身回了酒楼里。
那伙计刚刚还对着她趾高气昂的样子,转身却被那中年男人骂得狗血喷头,春秀定定站着,只觉得这一幕,荒诞而悲凉。
春秀未多想,伙计就小跑到她跟前:“你刚刚不说找活干,跟我来。”
春秀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到,也不敢轻易答应,被他扯着也迟迟不动。
伙计脸苦得发绿:“姑奶奶,刚刚是我不对。我的错,你行行好,就给我干三个时辰活,最迟亥时也能结束。放心,来宾酒楼是清平镇李家的生意,不是什么逼良为娼的地方。帮我一个帮,这一百文给你。”说罢,伙计往春秀手里塞了一大串铜钱,看样子确实足足有一百文。
“那,有地方住吗?”春秀有些心动,才两个时辰,就有一百文。绣坊的活干一下午,费眼睛费脑子三个多时辰也才一百文。这儿只要传菜就行,还有地方住。她为难地点点头。
伙计松了一口气:“姑奶奶,你救了我的命,快去洗洗换上红莺的衣裳,头低着点,问起来就说你是她妹妹红月,她生病了,不好伺候。”话没说完,他扯着袖子用力抹了抹她的脸,疼得春秀龇牙咧嘴。瘦高伙计这才勉强看清楚她没什么显眼胎记,才继续道:“今晚的宴席都是渝州来的贵客,小心着点伺候,惹怒了贵人别说我没提醒你。”
春秀被推着走,推到一个面色焦急的姑娘身边。瘦高伙计道:“红霞,快带她去洗洗,换上红莺的衣裳,赶紧的,贵客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那名叫红霞是姑娘皱眉道:“能行吗?”
“少废话,干活!都是我平日惯的,你看看红莺想什么样子。一个奴才,还当自己千金大小姐了。”瘦高伙计估计也算个管事的,他一吼,红霞就扯着她跑起来了。
春秀在厢房里洗了个澡,虽然匆忙,但好歹洗去了浑身臭烘烘的气味,也洗去了一些疲惫。她觉得自己就快泡在温香袅袅的浴桶里睡着了,可想到自己收了瘦高伙计一百文钱,也不敢坏了他的事,春秀赶紧起来,胡乱地穿上红霞给她的衣裳。
红霞见她时眼里闪了惊艳的光:“开始我以为肖管事哪里捡了个要饭的来顶替红莺,没想到,洗干净一看,比红莺强了不知道多少,明日红莺回来,还不悔青肠子。”
说话间红霞拿了棉巾准备给她绞干头发,春秀不习惯别人招呼自己,赶紧接过棉巾自己动手。
红霞与她闲聊道:“我还怎会不知红莺的想法,她不愿干这些伺候人的事,她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少东家哪是她能肖想的,待再久也是伺候人的奴才,做什么梦呢!”说完啐了一口。
春秀心想,果然,女人对女人是最狠的。
“诶!你这簪子可是在琳琅坊买的?”红霞发现她手里拿着只簪子。她正收拾自己的东西,所有物品全部整整齐齐地拿换下的衣服包好。
“嗯,是。”春秀想起那个芝兰玉树的公子,也是那个帮着大小姐冤枉她的人。明明是陌生人,她却不知为何涌出一丝委屈,大概是为他的不信任吧!明明是陌生人,何必呢。
“这可是锆晶石磨得珠子,楠木也是上好的,做工的话,没个十几年磨不出如此纤巧的簪身。”红霞捧着簪子细细欣赏着。
“红霞姑娘知道的真多。”春秀思绪复杂地摩挲着簪子。
“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这簪子得好几十两银子呢!”红霞羡慕地看着春秀,继续说道,“送你簪子的男人是你的心上人吧?他对你真好。”
春秀想说不是心上人,也不是送的,是她花八十文买的。可这其中的原委,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于是,她只是拿着簪子沉默半晌。
红霞并未放在心上,催促道:“愣着干嘛,赶紧绾好头发。这簪子这么贵重,你还是戴着吧!我可不敢给你保管。”
看春秀手足无措的样子,急性子的红霞干脆上手给她挽起发髻来。
不一会儿,就捯饬好了。红霞也没让她再纠结戴不戴这支簪子,直接簪到朝云髻的后头,拉着她就走了。
宴席上很多东西都备好了,就等着贵客来。春秀依照瘦高管事的话,低头等着。
站了约半刻钟,就听闻一群穿着官靴的意气风发走进来。其中一个声如洪钟,笑道:“如此让溪亭老弟破费不合适吧!”
另一个声音略暗哑的道:“你是不知溪亭这里的红娘子,看得见,摸不着,挠死人了。”
一段没头没尾的对话飘进春秀耳朵里,她只是把头低得更低一些。
目光所及之处,几双厚底漆面的靴子走进来,一个个随意地坐下来。
一道清冷声音响起:“郝志兄,不必客气。自己的饭馆子吃顿便饭,说什么破费的话。听说渝州山川秀美,得空一定去叨扰你。”春秀记得,这是李溪亭的声音,她不知自己为何记得,就是确定,就是他,她不由地把头低得更深了些。
觥筹交错间,她余光看见红霞去给那个叫郝志的男子斟酒,那男子目不转睛看红霞,只把红霞看得脸上负起羞怯也仍旧直直看她。
“郝志兄,你啊!没见过女人似的,给溪亭看笑话了。”声音暗哑的主人面相阴柔,春秀偷偷抬头看他时,他正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春秀看不出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