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老皇帝确实是一个标准的权谋家。
六王天资不高,又常年被老皇帝保护的单纯坦荡,所以一旦有什么计划,纰漏之处怕是多到没眼看,他在前线那么大的动作,老皇帝未必全部不知道。
相同的,八王府的动作,老皇帝也不会两眼一抹黑,楚晴晴的到来,就是老皇帝这盘棋的转机。
先是到了李宗煜府内,让楚晴晴有机会接近,再故意把楚晴晴留在十二王府一日,让外人揣测那一夜,李宗煜和江浸月到底对楚晴晴说了什么。
这是第一招,离间了楚晴晴和八王,顺带着让慧皇后也摸不准楚晴晴现在到底站在何处。
第二招,就是制衡,既然后宫有人牵制了慧皇后,江清歌又害死了武皇后唯一侄女的八王妃,失去了武皇后家族的支撑,八王的势头顿时就被打消了一大半。
八王那边解决了,唯一对六王有威胁的,就只有李宗煜了。
六王在前线惹出了这么大的动作,老皇帝一半教习一半推波助澜,助他控制住前线的全部局面。
最后一招,就是把李宗煜调去前线,要么人到前线就直接斩杀,要么就使一些绊子,打个三年五载的,到时候老皇帝弥留,荣坤一朝变天,六王手握江浸月和白子昂白子荔,八王那边失去了武皇后这个唯一能打的将门家族支持,若是在这样情况下,六王都不能独当一面,那他确实是不适合做皇帝了。
好大一盘棋。
好精密的一盘棋,面面俱到环环相扣,没有一丝的愧疚怜惜。
应该是从老皇帝一睁眼醒过来,看见六王单纯模样就开始盘算的!
因为要把这个即将成为皇帝的儿子,培养的上进好斗,便让兄弟们用性命去教,一个个的踏进布好的棋局里,手把手的教六王如何斩杀自己的亲兄弟,真是一个慈父。
李宗煜合上了那份沾血的军报,面色平静又从容。
“父皇,如今正是十月末,突厥刚刚收成后的一个月,往年突厥来犯多数是在夏初那种青黄不接的时候,为何此次会来势汹汹?”
顿了下,李宗煜飘了一六王,拱手问老皇帝。
“十一哥骁勇善战,常年驻守在前线,又是为何突然重伤?”
李宗煜心中计较的清楚,可看着面前这对父子唱双簧,面色从容连番发问。
老皇帝面色不太好看,冷着声音回答。
“那狼子野心的突厥,怕是听闻了朕体有不适,又仗着自己尚有余粮。”
“父皇身体不适乃皇家秘事,突厥离我们足足上千城池,又如何那么快得知?”
老皇帝眉头一皱,直觉李宗煜话中有话,还未开口,六王就跳了起来,对着李宗煜说道。
“小十二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们荣坤有内鬼不成?”
六王沉不住气跳脚,老皇帝顿时有些失望。
相对于李宗煜,六王的道行还差的多。
李宗煜脸上说不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颇有老皇帝那笑容意味,对着六王行礼,云淡风轻的说道。
“六哥说笑了,十二只是觉得突厥此次来犯,不管是时间还是动机,都于理不合。”
“有什么于理不合?突厥想打便打了。”
六王自然最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索性耍赖起来。
李宗煜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的说道。
“六哥有所不知,南北突厥多年未统一,南突厥地界小,两方边境地带更是摩擦不断,若是突厥有足够的余粮,最先考虑的应该是就近去拿了南突厥,我们荣坤物资充分,地形广袤,兵卒力量更是强悍,突厥此刻进犯我荣坤,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兵卒力量强悍?那庙城如何失守的?十一弟又是如何受重伤的?”
六王微微不屑,冷笑了一声。
李宗煜还是同样平淡的表情,从容又耿直,对着六王行礼。
“十二正是疑惑此点,突厥在粮食最为紧缺,拼死一战的时候没有拿下我们荣坤任何城池,偏偏在这种时候,十一哥重伤,庙城又破...”
李宗煜说着,又转头对着老皇帝郑重行礼。
“父皇!儿臣怀疑京城有突厥的内鬼!军士可以死在战场上,可以死于保家卫国,但不能死于权势争夺,不能死于政客斗争!若是京城有突厥内鬼,坏在根子里的东西,不拔干净,只能是坏的!”
李宗煜垂着头,双手握拳抵在额头,语气不卑不亢,沉稳有力!
老皇帝捏着奏折,眯了眯眼睛。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一直知道李宗煜有些本事,却没想,他已经想明白了全部的棋局,棋子一旦挣扎起来,确实棘手。
而李宗煜这颗棋子,已非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吴下阿蒙了。
死于权势争夺,死于政客斗争,这句话分明是说给他这个皇帝听的!
六王急的跳脚,指着李宗煜大声说道。
“十二弟你无凭无据,光是猜想,又怎么能确定京城一定有突厥的内鬼?”
老皇帝看了一眼心虚不止的六王,又看了一眼肃杀又从容的李宗煜,心下叹了一口气。
高下立判!
他总不能在弥留之际,承认自己废了半辈子的功夫去培养的皇帝,从一开始人选就是错的吧?
“行了,此事朕会着手去查,小十二明日便启程吧。”
老皇帝皱着眉头挥了挥手,怕李宗煜引着六王再吵下去,六王会不打自招。
“来人,上茶!”
这算是掐断了李宗煜接下来所有的话。
李宗煜垂下眼睛,对着御书房那张高高的案台行礼。
“儿臣领旨,必当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朕需你凯旋而归!”
老皇帝声音一厉。
李宗煜垂着头,就在小太监端着着老皇帝的茶杯疾步向前的时候,他一伸手,就着老皇帝的那一杯茶水仰头而尽,声音如同刀剑铿锵。
“儿臣定会凯旋!不破突厥终不还!如若失了楼城,儿臣便有如此杯!”
说罢,杯具落地,七零八碎,决绝又坦然!
老皇帝与六王心头俱是一松。
去了便好!
然而,这口气还没放到底,突然全部又提了起来!
李宗煜突然捂住了胸口,摇摇欲坠的跪坐在了茶几旁边,混乱里带翻了茶几上新换的热茶,泼了满身!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灰败了下去,指着地上碎裂的茶杯,断断续续的说道。
“父皇!这茶水...茶水!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