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然而坐,面色淡然如常:“殿下要什么?”
薛雅之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眉眼疏淡,半晌,百无聊赖的叹了口气:
“你难道猜不出来,本王想要什么?”
陆温淡淡勾唇,眸底掠过一丝戏谑之意:“王爷,妾身是个正经人。”
薛雅之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说吧,怎么个不两败俱伤的法子。”
陆温颔首,恭谨答:“王爷许是忘了,摩罗部,也是北狄人,这几年摩罗可汗频繁与北狄各部联姻,早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生死荣辱与共。”
“虽说薛灵安与摩罗部交手的那几年,北狄大汗罔顾同宗情谊,袖手旁观,惹得摩罗部的首领放了话要独立统治。”
“可王爷,若真与北狄签订了吞并南凉,划江而治的条约,敢问王爷,北狄入主中原,下一个吞并的,下一个报复的,会是谁?”
薛雅之目色淡然无波:“我泱泱大国,巍巍华夏,难道还怕北边的鞑子么?”
陆温起身,负手而立:“北弥现今局势,泽丘屯军二十万戍卫昆仑山脉,防北狄入侵,苍梧亦有八万人众,与摩罗部时有交战。”
“而临松只有万余,天门关要塞约莫二十万军,若与北狄共同攻打祁州,天门关二十万兵马,必定先行而动,向东推进战略路线。”
“敢问将军,灵台粮储几何?撑得几日?”
“再问将军,若北狄攻下祁州,反手攻打北弥,不过七八日便可攻下临松,而苍梧、泽丘三十万边军,回援中都,又要几日?”
“三问将军,南凉薄弱,不足为惧,而北狄强盛,一旦占领雁门关,与北狄同宗同族的摩罗人一前一后,共同夹击北弥,你又待如何?”
三问之后,薛雅之已然汗如雨下。
不得不说,北狄与南凉虽偶有摩擦,却万无他薛灵安屠灭摩罗部成年男子。
他薛雅之又承父志,将未成年子女投入兽窟,这般狠绝毒辣。
复仇的心理会一直在北狄人的血液里躁动,沸腾,燃烧。
他若放了北狄入了雁门关,必将坐卧难宁。
何况,北境摩罗部秣马厉兵,枕戈待旦。
若北狄各部当真攻下祁州,夺取南北险要关隘,前后夹击,岂不成包围之势?
南凉已然是一块即将到手的肥肉,而北狄入关,必定不会愿意攻打南凉,而耗费自己的兵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北狄不想做螳螂,亦不想叫北弥人做了黄雀。
他忖了片刻,伸手,揽她入了怀,勾了勾她雪腻的鼻尖,调笑道:
“中书省递与陛下的奏表,陛下还未批复,依你之见,祁州久攻不下,若不联北,有无他法?”
这事儿问她?
呸!
祁州为何久攻不下?
自然是北弥军中大将,哪怕他薛雅之在前线的替身,都被她里里外外换了个遍。
只是姜流几场仗打了下来,数次给她去信,言之南凉军中各项辎重。
将士们的冬衣里没有棉花,粮草里混了沙砾,更有甚者,今年的军粮,还是往年发了霉的陈米。
将士们与北弥数次交战,因着一颗宁死不屈的胸怀意气,回回都挺了下来。
倒是被南凉的官员,一层又一层的剥削,送到边关将士口里的粮食,叫他们遭了秧。
她受了重刑,身子绵软无力,只能依偎在他怀中,嗓音娇滴,细的能掐出水儿来:
“北弥一统,是大势所趋,何况,宋家王朝本也不值得我如此卖命。”
“现在的南凉,就是个空壳子,快被蛀虫啃噬干净了,打不打的,都没那么要紧,民心早就散了。”
“之所以宋允重拒不投降,是因为毕竟是祖宗百年家业,要是投了,总归没脸去见祖宗。”
“依我所见,不如和平过渡。”
薛雅之问:“和平过渡?怎么个过渡法?”
陆温轻声道:“将世袭制,改为禅让制。”
薛雅之闻听此言,却是凶光一闪,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
“下一步,你是不是要说,禅让制,由百姓票举,得票高者当选了?”
陆温怔了怔,便知早有人在朝堂提过其制,只是必然被人驳了。
她今日所言,句句肺腑,句句真心。
禅让,又分内禅与外禅,如若内禅,便于世袭相差无几,如若外禅,则禅位于外姓,取贤统之。
将统治的权利轻易让渡给别人,所谓“贤者统之。”实则在长久的历史洪流中,是一句空话。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谁会轻易舍弃权利?
可和平过渡,便是南凉国君,禅位于贤者新君,两族融合,不分你我,再同改一庙号,不必战,不必投,不必降。
陆温仰头,清亮明眸直逼那双幽邃暗目,却娇娇柔的唤了一句:
“王爷,您捏疼我了。”
他并非铁石心肠,自然能闻见属于她的清冽幽香扑入鼻畔,他喟叹一声,松了手,轻抚她的鬓发:
“倒也是个妙人,都叫本王有些不忍杀你了。”
陆温又作一副眉眼娇滴的柔媚神色,攀在他的胸膛上画着圈:
“前些日子,陛下颁布了女子可入四署的新政,恰巧我玉容坊的姐妹们,有一个叫妩霜的姐姐,也去四署登了名薄应试。”
“求求王爷,放我的姐妹去四署应试好不好?”
薛雅之眉头微蹙:“一介弱女,竟也想做官?”
陆温埋入他的胸膛,羽睫微垂,面庞羞涩:“做了官,不就比旁人要威风些了,王爷,您就答应我嘛。”
他目色轻佻,支起她的下颌,幽幽道:“若应了你,你拿什么报答本王?”
陆温一双风情万种的含情眼微微上挑,绽出个极潋滟的笑意来:
“乌行雪是个怪人,浑身刺挠挠的,还是妾的死敌,不如妾身改嫁给王爷。”
“只是,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呢。”
薛雅之凝视着她,勾了勾唇,有心揶揄:“哦?这么快就变了心,那明日,你又弃了本王,改嫁回燕王怎么办?”
陆温抬眸,唇畔笑容晦涩:“谁会想要与自己的仇敌在一起呀,我都杀了他那么多次了,他竟也不死,日日囚禁我,欺辱我,还强娶我。”
她顿了顿,面色忿然,恨得咬牙切齿:“日后若有机会,妾身必定亲手诛杀此贼。”
经她这般提点,薛雅之倒也想了起来。
冤她陆家下狱的,斩她亲父的,折她风骨的,确都是他。
她恨他,也是自然。
他唇畔勾出的笑靥深深,眼眸也似冬雪融化,浮出淡淡柔光:
“这倒是,既是死仇,怎能轻易化解?”
陆温撇了撇嘴:“这小子命可真大,我数次下手,在灵台生生捅穿了他的心肺,这都叫他活了。”
“他体质特殊,与常人不同。”
“但这厮好像有病,跟在我身后阴魂不散,我入临松第一日,就被他抓起来锁在王府了……”
“要不是王爷救了我,都不知道还要被那厮囚禁多久。”
刹那间泪水盈满眼眶,对着他就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王爷,您带我回府好不好,我再也不想见那个怪人了。”
薛雅之闻言,摸了摸鼻子,一时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