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赵叔向所言,他们的时间的确是不多了!
太子亲军请求还京的奏疏已经呈递枢密院,虽然被耿南仲扣下,却拖延不得太久。
赵叔向和赵构也都清楚,太子亲军如果还京,除了奏疏枢密院之外,东宫必有报备。毕竟,太子亲军是太子的禁军,一举一动都必须告之太子。一旦太子收到消息,而枢密院迟迟没有上奏的话,那事情必然变大,弄不好会捅到赵桓面前。
谁都知道,燕山之战打到现在,赵桓已经不想再打了!
所以,抽调太子亲军还京,势在必行,任何人都无法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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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丰楼位于开封外城右二厢,规模在开封城里不过属于中等。
随着宋金开战,赵桓对女真的态度日益强硬,女真使团收到的待遇,也随之降低。
从最开始的内城高阳正店,到而今右二厢的庆丰楼,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不过,女真使者耶律余睹倒没有太过在意,依旧每天穿梭于开封市井中,积极寻求和大宋对话的途径。短短两个月,耶律余睹几乎遍访开封士绅名流,但得到的答案,都不容他乐观。
耶律余睹不气馁,更没有放弃议和希望,等待时机到来。
正月十五,事情终于发生了转机。
完颜吴乞买下定决心。要与大宋和谈,甚至不惜付出一些代价,为的就是要从宋金之战的泥潭中挣脱出来。而赵桓似乎对这场长达两个月之久的战事也感到厌烦,想要结束战事。一个不能再打,一个不想再打,正月二十二日,宋金议和终于摆到了台面上。耶律余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与大宋使者燕瑛开始了艰难的谈判。
艰难!
耶律余睹历经辽金两朝,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燕山之战给了大宋朝太多的底气,燕瑛在谈判时。也显得格外强硬。
耶律余睹有时候甚至想停止议和,不再谈下去……可他也清楚,金国已经无法承受住再一场大战。
屋中的光线昏暗。耶律余睹便坐在椅上,沉吟不语。
在他对面,还有两个人。
一个坐着,另一个站着,显得非常沉闷。
“姨丈,还拿不定主意吗?”
说话的竟然是一个女人,而余都姑旋即抬起头来,看着那坐在暗处的女子,“蜀国,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至少。咱可以解脱出来。”
说话的女子,赫然是耶律余里衍。
值此混乱之时,任谁也没有想到,堂堂西辽国主,有天命女王之称的耶律余里衍。竟然会出现在东京。
哪怕是耶律余睹在第一次看到余黎燕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
余黎燕风采依然,西域的风沙,并没有坏去她的容颜,反而在那飒爽之中,增添一丝成熟的美艳。
她轻声道:“咱这次冒险前来东京。也正是与姨丈说这件事。
想当初,咱一心想效仿承天皇太后那般,为大辽做一番事业……可是,咱毕竟是个女人。做了这西辽之主,才知道承天皇太后当年,付出了多少心血。承天皇太后有耶律斜轸和韩德让,可咱身边,却没个能真正托付的人。这两年,咱在西州虽打下了一片基业,但随着兵出漠北,受到的节制,也就变得越来越大……
八剌沙兖的同宗,自成一派;那些流亡过来的皇亲贵胄,又个个骄横。
西夏李承乾对咱步步紧逼,这次若不是他们派人威胁,咱岂能放过灭掉粘八葛的大好机会?
说一千,到一万,咱是个女人。
这些人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咱,哪怕咱做的再好,也没有用处……”
余黎燕说着,眼圈红了。
她抬起头看着耶律余睹,“姨丈,咱大辽若想中兴,定要有个强横的人坐镇才成。
咱也是听到风声,那些个番子打算放耶律定重回大辽……耶律定是个什么样的人,姨丈想来也清楚。他若是回了漠北,那些个权臣贵胄势必会听从他的吩咐,到时候咱辛辛苦苦一手打下来的江山,恐怕就要付之一炬,咱又岂能坐视不理?
所以,咱思来想去,唯有禅位于姨丈。
姨丈当年投奔番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朝中文武也都明白姨丈的苦衷。况且姨丈才干卓绝,对漠北事务也了若指掌。如果姨丈继位,咱也可以放心禅让王位。”
耶律余睹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耶律余里衍的这番话,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
禅位!
蜀国竟然要把她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交给我来打理吗?
耶律余睹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事实上,耶律余睹虽然表面上承认余黎燕,可是这心里……若不然,他何以称呼余黎燕为‘蜀国’,而不是‘王上’?
说到底,他还是不认为,余黎燕能够代表大辽国祚。
她是个女人,堂堂大辽怎可能以女人为王?哪怕是当年承天皇太后萧燕燕统治大辽,也不敢妄自称王。余黎燕打下西州,延续了大辽国祚没错,但还不足以能够执掌大辽。
耶律余睹,心动了!
正如余黎燕所说,他虽然投奔了女真,却并未被辽人所敌视。
当年他背叛天祚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的妻儿被萧奉先所害,若不反叛,便只有死路一条。耶律余睹在大辽,在漠北。自有他的声望。想当初堂堂金吾卫大将军,可不是浪得虚名。即便是西夏李承乾见到他,也不敢对他有半点怠慢之心。
女人,终究做不得真正雄主。
西辽内部派系林立,就如同余黎燕所言那样,也是明争暗斗。
八剌沙兖的辽人同宗,最初虽投奔了余黎燕。可随着西辽的强大,自然就产生了私心。
至于那些流亡过去的权臣贵胄,又怎可能真正臣服余黎燕。
大辽公主?
听上去好大的名头!
可实际上。在这些人眼里,没有半点用处。
更不要说西夏李承乾,也不会坐视西辽壮大。
耶律余里衍作为一个女人。在一个以男人为尊的世界里,本身就没有任何的优势。
“蜀国,你休要说笑。”
余黎燕呼的站起来,“姨丈,咱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今我执掌大辽,能够兵出漠北,已是极致。若没有雄主坐镇,大辽中兴便是一句空话。
难不成,你要我把这大辽权柄,交给耶律定不成?”
这一句话。正说到了耶律余睹的痛处。
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起身在屋中徘徊,久久不语。
耶律定,是天祚帝元妃之子,萧奉先的外甥。
想当初。耶律余睹去了文妃萧瑟瑟的妹妹,和天祚帝是连襟。萧奉先担心耶律余睹反对他扶立秦王耶律定,于是便诬陷耶律余睹勾结萧昱,谋立天祚帝长子,文妃萧瑟瑟所出,也就是耶律余睹的外甥。晋王耶律敖卢斡。最终,天祚帝赐死萧瑟瑟,逼反了耶律余睹,令其投奔女真……耶律余睹对萧奉先和元妃一脉,可谓是恨之入骨。连带着,他对耶律定也非常厌恶,甚至有想要诛杀他的念头。
西辽交给耶律定?
这万万不成!
且不说耶律定没那个本事,就算是有才干,他也不会答应。
耶律余睹的脸色,阴晴不定。
许久,他长出一口气,看着耶律余里衍道:“燕子,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想要什么?”
余黎燕脸一红,低垂螓首。
半晌,她轻声道:“咱希望大宋和女真的议和,失败!”
耶律余睹眼睛一眯,上上下下打量余黎燕。
话锋突然一转,“燕子,你以为那赵叔向,如何?”
余黎燕想了想,便轻声道:“那赵叔向有狼顾之相,绝非善类。
此人如此热衷于老赵官家复辟,也颇为古怪……咱觉着,这个人可以利用,却不能相信。”
耶律余睹的眼中,透出一抹赞叹之色。
他点点头,“燕子,你果然长大了,不愧是天命女王。”
深吸一口气,耶律余睹接着道:“方才他找我,想要我和他合作,废掉老赵官家,扶立那太上道君。嘴巴上,此人信誓旦旦,可我觉得,他所谋之大,超乎我想象。
自从我与他相识以来,便一直暗中观察此人。
这厮在开封,看似没有任何根基,可我却发现,他与三衙禁军的许多武官往来密切。
同时,他在开封府更有许多耳目,显然是早有预谋。
若说他是忠心那太上道君,我却不太相信……他要我配合他行动,到时候便与我在议和时给予优渥。我思来想去,都觉得这里面有古怪,所以才一直犹豫不定。”
耶律余里衍秀美一蹙,“他要如何与咱合作?”
“二月二,老赵官家西台祭天,他要我除掉老赵官家。
为此,他可以先行与番子定下议和盟约……只要能除掉老赵官家,赵佶登基,盟约便可以生效。”
耶律余里衍闻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人常说,这皇家无亲情。
哪怕余黎燕也是生在皇室,见惯了尔虞我诈,可听闻这件事以后,也不由得心惊肉跳。
“那盟约内容如何?”
“只要我杀了赵桓,支持赵佶。
大宋便让出应州和蔚州两地,重回燕山之战之前的局面。
同时,大宋割让檀州与平州两地,赔款五百万缗,每年岁贡增加二百万贯,还可以开放望京馆集市,二十年内两国不会开战。说实话,我先前听了,还真有些动心。”
“不可以!”
耶律余里衍顿时急了。
“若此约签订,番子的实力必然大增。
今我大辽方重回漠北,虽暂时站稳脚跟,但元气尚未恢复。一俟番子盟约签订,必然全力攻打漠北。如此一来,我大辽中兴无望,到时候便只有退回西州一途。
这一退走,再想重入,便难上加难。”
耶律余睹微微点头,“燕子所言,也正是我所虑。”
“那姨丈……”
“这件事,我不打算参与,只静观其变。”
“那姨丈是不肯回我大辽了吗?”
“回自然要回,只是若要从老赵官家手里拿些好处才成?
我要静观其变,等待时机,破坏了宋金盟约,然后再返回漠北……对了,燕子你这一次过来,可敦城可有人知晓?”
“可敦城那边,姨丈只管放心。
我已命耶律查奴封锁消息,短时间内不会走漏风声。只是这件事拖不得太久,否则……”
耶律余睹笑道:“放心,不会拖太久。”
话说到这里,耶律余睹突然问道:“等这边事情结束,燕子和我一同返回漠北吗?”
余黎燕沉默了!
半晌后,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回了。”
“那你……”
“姨丈莫要睬咱,只管专心应付差事。
至于可敦城那边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妥当。姨丈回去之后,便持我诏书继位,查奴和斡鲁朵他们都会支持姨丈,仁爱太子那边,也愿意协助姨丈在漠北立足。”
耶律余睹闭上了嘴巴。
他突然有一种愧疚感,好像是他夺走了余黎燕的皇位一样。
但他不得不承认,余黎燕这种安排,也许才最妥当……沉吟片刻后,耶律余睹道:“燕子,不若这两日便在这里安顿下来。姨丈正好也想多知道一些西辽的事情。”
余黎燕摇摇头,“不用了,咱已经安排好了住处。”
“哦?”
“咱让怨哥儿留下,有什么事情,姨丈可以让怨哥儿与咱联络。
咱能一手打下西州,怨哥儿最为清楚。等姨丈做好了决断,让怨哥儿通知咱便好。”
余黎燕的态度很坚决,耶律余睹也不好再挽留。
看天色已不早,余黎燕便告辞离去。
她带着任怨从庆丰楼走出,漫步于长街之上。
“燕儿姐,咱们现在去哪儿?”
在开封城里,自然不可能再随意称呼余黎燕‘王上’。所以,任怨便以‘燕儿姐’替代,也是之前便定好的称呼。
“怨哥儿,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任怨一怔,便点头道:“自然知道……不过我听说,他家的宅子重建,但还是在老地方。
只是,他而今并不在东京,便是去了,也见不得。”
“咱……”
余黎燕脸上露出一丝纠结之色,轻声道:“咱只是想看看他的住所,见不见他,并不重要。”
任怨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他便住在观音巷,从这里进内城,顺着马行街一直走,很快便可以到达。
呵呵,这辰光,正是马行街最热闹的时候,燕儿姐既然有意去观音巷,顺便可以去看看马行街裹头,倒是别有滋味。”
余黎燕想了想,道:“如此,便走一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