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潭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彩英听到屋内的响动,急忙掌了灯,进屋挑起帐子,“姑娘,您又做噩梦了?”
微弱的烛火映衬着赵潭惊惧的半张脸,鬓角已被汗珠浸湿,彩英心里又慌又急。
“姑娘,您不要吓奴婢......奴婢这儿就去找刘妈妈。”
彩英正要起身,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的袖子。
“不要去!”赵潭提醒道,“万不能惊动刘妈妈。”
若是刘妈妈将这事禀给祖母,祖母只会换个法子折腾她。
彩英望着姑娘坚定的眼神,想着这些天的处境,忧虑的眼中又添了几分黯然。
最近姑娘总是被噩梦惊扰,眼见一天天消瘦下去,她却无计可施,才会一时失了分寸。
老太太什么时候紧张过姑娘?她这般急急燥燥,只会给眼下的境况添麻烦。
彩英取来外衣为赵潭披上,有些心疼,“夜里风凉,姑娘早些歇下吧。”
这间屋子的槛窗年久失修,房瓦破旧。
如今不过三月,夜风寒凉刺骨,没有炭火、手炉,只有这一床薄被,姑娘怎么受得住?
明明是嫡出的小姐,却受这样的苛待,彩英眼眶有些红。
“我这就睡。”赵潭不想彩英担忧不安,扯着嘴角笑了笑,躺了回去,彩英帮她捏好被角,轻轻放下帐子,吹熄烛火,正要退下赵潭忽然喊了她一声。
彩英一愣,抬起头,帐子里传出一声叹息。
“我没有大碍,只是想起了一些事,你信我,便什么也不要问......”
她自然是信姑娘的。
彩英有些诧异姑娘为何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会令姑娘这般忧虑。
屋外传来一阵响动,赵潭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彩英赶紧放下烛灯,轻手轻脚往外走,没走几步,门帘处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彩英仿佛吓了一跳,急忙捂住了嘴。
刘妈妈不悦道:“三更半夜不睡,瞎折腾什么!”
彩英虽然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感受到黑暗里一股怒气压了过来。
“妈妈莫要动气。”不等刘妈妈说话,彩英急急忙忙上前挽了她的手往外走,好似担心吵到姑娘安睡。刘妈妈回头往帐子里看,床上没有动静。
彩英看在眼里,凑近刘妈妈低声道:“奴婢方才听见槛窗外有什么响动,就掌了灯去看......”
刘妈妈朝她看来,彩英神情未变,她在房门口站定,偏过头看了一眼。
“奴婢守了好些时候,总算又听到了动静......”彩英笑了笑道,“原来是只野猫躲在房檐下,妈妈是不是也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野猫跑进宅子里,不知门房那边又没有留意到......“
刘妈妈有些不耐烦地皱眉,彩英连忙又道:“今晚吵到妈妈歇息了,明天奴婢早起给妈妈做桂花糖蒸栗粉糕,当作赔罪,还望妈妈饶恕。”
彩英恭顺乖巧的模样令刘妈妈沾沾得意,再听她说要做桂花糖蒸栗粉糕,就隐隐期待了起来。
三房老爷最喜栗粉糕,老太太尝过一次,赞不绝口。
刘妈妈忍不住舔了下唇,竟然觉得有些饿了。
“可有吵到三小姐?”刘妈妈轻咳一声,忽然正色道。
彩英摇摇脑袋,“奴婢自是不敢吵到姑娘。”
“那是最好。”若是被她知道这主仆二人在弄什么幺蛾子,有得她们好受。
“这事就这么揭过,不要有下次。”刘妈妈严厉地警告,然后一甩衣袖走了。
彩英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她的心还扑通扑通地跳着,掌心也全捏出了汗。
还好蒙混了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回到屋里,隔着帘子往里看了看。
脑海里忽然想起姑娘方才说的话,那语气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沉稳冷静,令她无比心安。
姑娘向来聪慧伶俐,只是性子执拗,才会受这般苦楚。
熬一熬总归会到头。
彩英不再胡思乱想,在帘子一旁的地铺合衣睡下。
......
赵潭听着外间没有了声响,掀开了纱帐。
她环顾这间破陋的屋子,有一张垫了脚的四方桌子,两把摇摇欲倒的长凳,槛窗边的角落堆放着一个箱拢,里面装着她的衣物,整个屋子除了这张架子床,没有一件像样的物什。
可就是这样粗陋寒酸的破屋,却是她出阁前最后生活的地方。
赵潭抿着唇,手微微颤抖着,脑海中还浮现着景仁宫的那场大火,她被烟雾火光笼罩着,火舌一点点吞噬了她的身体,她却没有感到一丝疼痛,反而觉得很温暖,像是倚在母亲怀里渐渐睡着了。等她一睁眼竟然回到了乾兴三十年,这一年冬她刚及笄。
赵潭呼吸有些紧,前世的记忆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父亲赵文启这个时候还是陕西巩昌府安定知县。
去年年底,郭姨娘怀上了身孕,母亲悉心照料,反被诬陷害她腹中孩儿。
父亲大发雷霆,一句解释也听不进,不知郭姨娘说了什么,母亲竟被罚到族里的祠堂悔过。
她一气之下找父亲理论,起了争执,最终惹怒了父亲,也被罚到族里受教。
刺骨的寒风从破陋的槛窗刮进来,灰白的帐子一下掀了起来。
赵潭觉得有些冷,将薄被裹得像蚕蛹一样。
父亲是妾室何姨娘所生。
而祖母袁氏与何姨娘的恩恩怨怨必然会迁怒于她们娘俩。
这一点父亲再清楚不过。赵潭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祖父赵维德曾远赴河南镇平为官,袁氏那时刚生产完,不益长途跋涉,就留在族里照料一家老小,几年过去,赵维德不仅调任回来,身边还多了一个新纳的姨娘马氏。
袁氏的处境岌岌可危,就做主抬了身边的大丫鬟,这个大丫鬟便是父亲赵文启的生母何姨娘。
何姨娘样貌清美、身型高挑,深得赵维德的喜爱,没多久马姨娘就失了宠。
这原本正符合袁氏的心意,可赵维德越来越将何姨娘放在心上,甚至从那以后再没纳过妾室。
袁氏渐渐生了妒恨之心,碰巧袁氏和何姨娘同时生产,赵维德一直守在何姨娘的院子,袁氏心神不稳险些难产,最终拼劲全力才生下四伯赵文晖,事后赵维德也只是轻描淡写问过几句。
从此何姨娘便是袁氏心头的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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