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还未等来大乐子,一大早便有一大队军队歇在付府外,从马上翻下来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军模样打扮的人,太远了薛蘅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身形魁梧步步生风,举手投足间充盈着一股贵气,想必又是什么达官贵人。
她此时已然顾不上这些了,一上午什么活儿也干不下去,只能心虚地守在大门边等着大乐子。
不多时召集的鼓声响起,她只能赶到训练场去。她到之时场上已经乌泱泱地站满了人,而金远站在最前面,身边便是之前看到的那位将军。
“我身旁的这位是带领征齐大军的宇文宪将军。宇文将军需要调遣府内的府兵,现下便是大家大展拳脚之时。”
将士们众志成城举着手里的剑,“好。”声音宏亮,响彻天际,振飞了林中的鸟儿。
薛蘅一听,原是那名声响亮的宇文宪将军。她对这名字并不陌生,金远的兵书中提过宇文将军少时的一场作战。当年他屯兵邙山,齐兵从后方突击,人心溃散。激战中守军大将被杀,他亲自下场督战稳定军心,着实勇猛。
宇文宪抬手示意,话中带着满满的气魄,“我宇文宪带兵至此,得付大人鼎力相助,本王感恩不尽。他日若得胜,我定犒赏诸位将士,以表感激之情。”
“我等愿意与将军共进退!”
“好!”
随后他大手一挥,落在薛蘅所在的队列,“本王先在此谢过。”
金远心领神会,立即让人登记了队列中的士兵,以便日后打了胜战封赏。薛蘅被推推搡搡地排在了列队中等待记名,眼中满是焦虑之色。原是她方才急匆匆地跑过来,站错了队列,却不幸被将军点中要上战场。而她同寝的兄弟们都在另外一头,只有少少的一列,留守在府中。
金远送走了宇文宪,回到战场上察看登记情况,赫然看到薛蘅的名字被记事官写在了名簿中。这名簿需呈与宇文宪察看,划去太过显眼反而不妥,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薛蘅落寞的背影在不远处,摇摇晃晃地似乎下一刻便要倒下。金远叹叹气,这战场上刀剑无眼,即便是声名在外的宇文宪带兵,也无法保证每个人都能平安归来。上了战场,这脑袋便是别在裤腰带上,生死全看天命。他想起了妹妹的深情,最终竟还是错付了。
宇文宪此次带兵不多,加上在付府点的近千人,总的也就两万上下。薛蘅被编入步兵,随着大军爬山涉水从龙门出击。这是齐军大将斛律光在汾水河北设下的一连串防城点中的一个,由守将王康德守着。宇文宪亲自率兵渡河,欲与之正面交战,可那守将听闻之后居然弃城而逃,宇文宪不战而胜,白得了一座城,军心大振。
入夜,薛蘅卸下沉重的盔甲,坐在城门边的小坡上对着漫天的繁星发呆。在攻城之前,她已经做好了生死一搏的准备,没想到胜得轻而易举,压在她心中的恐惧此刻蔓延开来,遍布全身,她才发现她的手抖得厉害,一刻都停不下来。
不行!她必须做点事情,否则她的脑子里时时刻刻想着作战之事,恐惧就无法克服。可做点什么好呢?部队驻扎在城中,宇文宪的作战部署自然不会与她说,她也不可能在城中乱逛,万一出了什么乱子被军法处置,那可就冤枉了。虽说她不怕死,但死也要死得其所,宁可死在战场上,也不能如此窝囊。
既然随军作战了,她倒是可以想想金远之前给她看的那些作战图和战略说明。她随意拾了一支小树枝,在地上画着阵法图,还捡了几颗小石子做堡垒城池。她想着,做着,渐渐地,便不再想着那些事了,人也渐渐平静下来。
夜色更重了些,山上的温度降得很快,她穿得单薄,冷风一过瑟瑟发抖。深吸了几口气,手也不抖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往军营里去。
就在她刚踏入军营,浑身暖暖的准备入睡时,刚才她待过的小山坡上,两道俊挺的身影肃杀地立在寒风中,身上的披风随风剌剌作响。
“主上,刚收到线报,齐军听闻您再次出兵攻下了龙门,便派了高长恭至晋州支援。齐军也都守在各处等待主力部队救援。您看我们是不是该有所行动?”
巨大的城门立在他面前,他静静地看着,侧脸刚毅冷静。“自然。”
“那我军明日便突围各城,在齐军汇合之前将那几个防城点拿下?”
“不,恰恰相反。”
“主上这是何意?”
“过几日你便知晓。”他若有所思地一笑,转身,脚下传来异响。他低头一看,是几颗摆着阵型一般的小石子。他蹲下身来细细品着,末了失笑,“这阵摆的不错,好一招出其不意。”他抬头看向永黎,“军中竟有这般人才?”
“属下不知,若大人想纳为己用,属下可想办法找出这个人。”
嘴角微微上扬,他抬手阻止,“不必大费周章,若是天意有意为之,我明日自会知晓是何人所为。”
第二日周军在城中按兵不动,使得齐军大惑不解。不解的自然还有永黎,他跟在宇文宪身后,两人躲在城墙边的暗处,留意着山坡上的动静。
“主上为何如何笃定此人今日还会再来此处?”
他的目光变得忧郁深邃,话中是浓浓的无奈,“乱世之争,所到之处生灵涂炭。老百姓过不上好日子,营里的兵哪有不害怕的?若此处能给他带来片刻的平静,他又有什么理由会拒绝来此处呢?”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们不再说话,看向薛蘅。她并未注意到周遭的环境,宇文宪驻扎此地却没有再度发动进攻,他们的心里也是惶惶不定,就好比是,你不希望发生某件事,你又知道它必然会发生,只是不知何时,他们除了等待别无他法。手又止不住抖了起来,她拾起树枝和石子,准备和前一夜那般做点事情分散注意力。
宇文宪从山坡的另一面绕上去,在她身后站定。她太过专注,并未觉察到有任何不妥之处。
赫然间,“你懂兵法?”
低沉醇厚的说话声突如其来,薛蘅一惊,手中揣着的石子散落在地,可她也顾不上捡了,忙回头一看,竟是宇文宪。
“将……将军。”
“你是何人?我似乎没见过你。”
薛蘅绞着手,不敢抬头,怯生生答道,“小人乃付府府兵,被将军您点中了。”
“哦,原是如此。”他点点头,走到地上画了一半的阵法图边上,看得津津有味,“你看过兵书?”
“是,”她想起金远那简陋的作战书,又摇摇头道,“也算不上兵书,随便看看的。”
“我看你对战术倒是颇有见解。”他忍不住夸赞道。
薛蘅一听,受宠若惊般愣在原地,他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浓浓的笑意,和善温暖,“不不不,将军谬赞。”这话她原是不会说的,还是婵儿教的。
“来,跟我说说,你对我军现下的军情有何见解,本王也想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她无言地迎着他黑夜中晶亮的眸子,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副将永黎,想了想,“小人不才,若说得不好,望将军不要怪罪。”
“无妨,敬请直言。”
她捡起刚才掉落在地的树枝,走到宇文宪的另一侧,他的气场太过强大,站在他身边很有压迫感,“将军,这块石头是龙门镇,”她用树枝在一颗小石头的周围画了个圈,“齐军在这里还有这里都有屯兵,现下双方没有任何动静,您心里是什么战略小人不敢妄自揣测,但齐军应该是在等援兵。可齐军的数量远在我军之上,若援兵一到,他们信心大增,定然就不会再与我军对峙下去,到时候双方一场恶战,我军处于劣势。小人拙见,现下我方应让敌方麻痹大意,误以为我军听闻他们的援兵即将到来,我们怕了他们的泱泱大军。我军人少,行动起来也能比敌方矫捷多变,这既是坏处,也是好处。到时我们悄无声息地杀过河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薛蘅说得眉飞色舞,宇文宪也没有插嘴,就这么静静听着,一言不发。一时的兴奋过去,她见他没有反应,心里一阵发慌。
“小人放肆了,望将军恕罪。”
宇文宪这才回过神来,见她紧张的模样不由笑道,“你的想法与本王的不谋而合,且有理有据。本王营中有你这等能人,我心甚欢,你又何罪之有?”
她难以置信,前一刻还担心着会不会被军法处置,这一刻便被夸赞,也难怪她会愣愣傻傻的模样了。宇文宪看她这样,嘴角的笑意是怎样都无法掩藏,“若你这计策行得通,你便跟在我身边,你看如何?”
永黎傻了眼,这毛头小子还没到他肩膀高,瘦瘦小小的,就因为这寥寥数语便被看中跟在身边,他为宇文宪出生入死多少年打了多少仗也才只是个副将,这让兄弟们一听,岂能服众?
“大人,这……”
宇文宪安慰他道,“我对将士们一向不吝啬任何封赏。若他有功,擢升也是情理之中。”
薛蘅还未从震惊中回神便听到他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薛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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