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如此之恭顺,反而叫房学度心中没了底。
凡事反常即为妖,这宋江是个外圆内方的强人,为了达到目的,面上这张脸完全就不是脸了,而是一个可以随意变换的工具。笑对他有利,他就笑,哭换来的好处多,他便哭。
是以宋江越是这般恭顺,这般主动,这般猴急,房学度就越认定他心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恭请天使宣读圣旨,好让微臣宋江并帐内大小兄弟,能够聆听圣恩!”脑袋和地面泥土无缝对接的宋江,屁股撅得比谁都高,此时反倒催促起已经暗生警惕的房学度来。
确实,宋江这一倒逼,直叫房学度有些进退失据。不过单身入营,已经是骑虎难下,还是先应付过去最好。当下硬着头皮宣读着田虎的圣旨,其实也是他自己亲笔写就的。
“朕晋国天子敕山东义士宋江……”
“等等、等等!”就在宋江身后跪倒的头领中,有一个黄须大汉爬起身子来,质问房学度道:“甚么晋国?!你这厮端的是谁?”
此人一句话,直叫房学度恍然大悟,心中的谜底一下子全部都揭开了!怪不得宋江这厮大反常态,如此恭顺,原来他真的是在等候圣旨,只是不是自家的!
这暴躁汉子见房学度不说话,又怒视带错人进来的头领,怪道:“蔡庆!你莫不是瞎了狗眼,是个人就往营帐里带!若叫天使撞见这冒牌货,不是断送了弟兄们的前程?坏了哥哥的大事,你吃罪得起么?”
直到此时。房学度始知带自己进来的这人,乃是当初大名府执掌牢狱的蔡氏兄弟中的老二。此时哪里还有从前在大名府时的那份潇洒自如?眼看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却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他那同胞大哥看着也焉了吧唧的,亦不敢上前替弟弟分说。
有分歧!房学度心中大喜,眼珠乱转。正在暗自思量,这时却见上了当的宋江从地上爬起,当下也顾不得安抚弟兄,只是急急对房学度说道:
“看在你我都是绿林一脉的份上,我不拿你邀功,你也莫在此间害俺。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俺没见过你!”
见宋江送瘟神一般要送自己走,房学度心中暗笑,沉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阁下怎么连话都不愿听完,就叫我走?人都说山东呼保义。豪杰宋公明,我想不至于这般短视罢!眼下宋国既然要来招安你,必然会开出一个条件。娘们买个东西都要讲究个货比两家,宋当家的这般上赶着要趟宋国这条破船,似乎并不真正在意弟兄们的出路啊!本太尉可以实话告诉诸位,宋国绝无可能胜过我大晋的诚意!”
“先生端的好口才,苏秦再生不过如此!既如此,还请帐外稍歇。等宋某眼前之事了了,再与先生详谈如何?”
宋江压根就不跟房学度争什么长短,只是一心要把他支开。房学度越见他这般。越不愿意下去。开玩笑,正是横插一杠子的最佳时机,如何轻易放弃?只见房学度很有谋略道:“宋枢密使请听在下一言……”
“宋枢密”三个字他是特意加重了语气的,果然有鱼咬钩,只见头领中唯一一个道士跳了出来,问道:“你刚刚叫俺哥哥甚么?”
对于这人的举动。宋江频频以眼神示意,这道人却置若寡闻。
房学度笑吟吟道:“我家天子久闻宋公明大名。甚是欣赏,愿以大晋国枢密院枢密副使之要职委以重任!”房学度说到此处。故意朝这群头领问道:
“不知哪位是孙提辖?天子闻汝勇名,亦有兵部侍郎兼兵马副都督之职相候!”
这个消息,就像一颗无声的炸弹引爆在众人心中,田虎招揽宋江的价码,高是高,但跟众人实际没有甚么太大的联系,但田虎对孙立的开价,却是让许多人砰然心动,要不是田虎是个草台班子,只怕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要不顾矜持,高声叫好了。
但是他们哪里知道,真正的实情却是,田虎对招揽宋江并不热情,导致开价并不算高。其实孙立的叫价才是田虎留给宋江的价码,哪知被房学度临场发挥了一番。
他现在反正是捣乱的,宋江不跟自己走,他也没损失甚么。但是宋江要跟宋国走到一条道上,对方若是开价低了,到时候就是宋江不介意,他手下的头领必有不满,到时候再下点功夫,不怕扯不散这支队伍,反正田虎和他看好的是宋江手下这支队伍,而不是宋江。
“扯你的鸟蛋!这田虎是干嘛的,底子老子一清二楚!你现在刚弄起个草台班子,就来我们面前唬人,当老爷是三岁娃娃?画得好一张大饼,只怕老爷今天领了你的官,明天就送在大宋手上,老子吃饱了撑的慌?”却见一条大汉跳了出来,听其口音,好像打南边来的。
房学度要来挖宋江,怎能事先没做功课?见说并没有发怒,反而问道:“敢问可是穆弘穆头领?”
“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没遮拦是也!”
田虎虽是草台班子,但好歹这人也是个甚么太尉,他也知道自己名字,这是件很值得牛气的事情,穆弘不由暗暗有些得意,哪知宋江这时却在一旁干着急,不时往门外瞄去,好在宋江身后一个黄须汉最体谅他的心意,瞪了穆弘一眼,跳出来道:“直与这厮扯个球?来人,送客!”
帐外几个喽啰得令,径直进来拿人,却根本近不了房学度的身,原来是狄雷出手了,黄须汉见状怪叫一声,“哟呵,敢还手!?”说完就要亲自上前拿人。
“来者都是客,总要让人把话说完罢!”众人中唯一一个军官打扮的汉子突然说话了。
“吓唬惯了自己兄弟,在外人面前也收不住嘴了!”有孙立打头,蔡福也不介意加上一句。
“孙立。你甚么意思!”黄须汉怒眼圆睁道。
再闹下去不得了,宋江不得不出来,“燕顺兄弟,你这是做甚么?”说完燕顺,又对房学度道:“不是不让先生说话。有道是‘挡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先生若再一味搞事,莫怪宋江不讲礼数了!”
“小可绝不是挡宋当家、包括你们这一班兄弟的前程!而是实实在在送你们一场泼天的富贵!宋当家的,你是个明白人,咱们凭良心说一句。你到宋国,到顶了看能不能获封一个中不溜的知州当当?而你的这一二十位兄弟,我敢断言,顶破天也就团练使一级的人物。说句冒犯的话,连刚才被你们自己人喝斥的蔡庆兄弟。将来到了我晋国那都是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等着他,你们说说,天底下有谁比我家天子更重视你这一班兄弟?”
房学度的这一番话,在众人心中造成了很大影响。但宋江没有说话,眼中尽是阴冷之意,房学度知道自己隐隐踩到了宋江的底线,有些话不说便没机会说了,当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抢着道:
“宋国前后两路征讨我大晋国,死伤十万,投降十万!近来高俅又身死梁山泊。二十余万禁军精锐一朝覆灭,试问各位,这宋国能有多少兵力让昏君奸臣们去败!?诸位抬眼看看,如今的大宋早已是千疮百孔!诸位英雄投了宋国,才真正是明珠暗投!此时山东王伦,京西王庆。两浙方腊,全都奉我主为共主。各地义军蜂拥而起,数十位知府、知州上表脱离宋国。请求加入我大晋疆域,便是天大的明证。眼下我大晋国不光在河东稳如磐石,我们还在积极扩展疆域,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出兵河北!另外还有一个重大消息,我也不瞒在场诸位,那就是我大晋身后的辽国,西夏,都表示愿意全力支持我晋国抵抗宋国!眼下大辽援助我国的万匹良驹,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即将抵达我国!”
房学度这话有真有假,真里带假,假里含真,倒是很能唬人!只见宋江脸色越来越阴,再看他手下时,不少人已经没了刚才的敌意,显然被自己这番话给触动了心思,刚才被他拿来做“反例”的“大理寺少卿”蔡庆,不但并没有怪他的意思,居然还对自己抱以笑脸,主动示好。
房学度感觉今天这一趟来得太值了,眼下自己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就等着事件发酵了,一反常态的主动提出告辞。宋江总算强忍住没有失态,当即把手一摆,板着脸要亲自送这两个出帐,他要亲见这两个搅局的消失了才安心,哪知怕什么来什么,正好撞上一个小头目进来报讯:
“戴头领领着梁中书的特使赶来!”
一听到这个消息,营帐里立马就炸锅了,刚才还十分拥护宋江的燕顺直跳将出来道:“干!不是说好了是朝廷天使,怎么派个地方官的特使,出尔反尔,这算甚么事?!”
“哼!朝廷甚么时候做过让人顺心的事情了!”王道人冷哼了一声。
看来房学度事先的铺垫已经产生效果,指不定这道人已经做起了国师的美梦来,毕竟似蔡庆那样的废材,居然也有染指大理寺少卿这等高位的一天,怎叫其他人不期待?房学度故意留下悬念而不点明的高明之处便显示出来,马骨都值千金了,你们其他人看着掂量各自的价值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还时不时瞟向房学度,房学度倒也乐得装傻,再不提要走了,可宋江却是不依不饶,非要请这个搅局者离开。
狄雷很有眼色,知道有些人能拦,有些人不能拦,显然这宋江就不好拦,房学度叹了口气,在宋江耳边耳语几句,只见宋江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忍耐即将突破极限时,房学度恰好住嘴,这才跟众人抱拳,道声“后会有期!”
这世上没人撞破过宋江撕破脸的神情,这厮从来在人前都是以柔克刚,可房学度有种预感,他感觉自己快要破掉这个先例了,所以适可而止,乖乖提出告辞。
谁知老天故意坑这宋江一般,原来戴宗已经带着梁中书的特使走到帐外,房学度若是这般出去,肯定会撞上,偏偏这厮身上穿着朝廷三品大员的官服,一见面还不坏了大事?宋江哪里还顾什么斯文,发蛮又把房学度扯了回来,手指颤颤的指着此人,气急败坏道:
“你若今天坏我的事,别说田虎,天王老子也护不住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