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比今天更为灰暗的日子了。
虽说在郓城县跟随晁保正出道以来,一路上经受过夹磨无数,但吴用都如蟑螂一般坚强的生存了下来。要说当初没见过甚么世面,若是中途夭折了也就认命了。可老天爷为什么非要在他吴用明白了人生的真谛,即将全力以赴之际,让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人物,直接毁了他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
这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开县城内的旧宫城的。
可极具戏剧性的是,当残存一丝理智的吴用来到王伦临时居住的宫殿之前时,一个早已候在此间,上身脱得赤条条并背负荆条的汉子抢了他的风头。
负荆请罪也能撞车!?
吴用已经没有吐槽的心情了,当下表情麻木的朝这个大个子靠了过去,那人亦发现吴用的扮相,竟与自己出奇的相似!一时间两人不由面面相觑,继而陷入尴尬的对视中。
“史将军,不是小可我怪你,似这样明目张胆的反贼,就该当场灭了口!怎能叫他开口呢?”在这种难堪的气氛中,吴用终是憋不住,出言埋怨起身边这位人称猛将兄的难兄难弟来。
史文恭见责,有苦难言,欲言又止,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带的乃是蛮夷,怎能教他们反噬欺主?”
历来仆从军头号禁忌,不是畏战不前,不是临阵逃亡,而是反戈叛乱。横扫半个高丽、拥有名将潜质的史文恭如此看不清这一点?是以蕃落军建立虽晚,但军中思想工作的力度,却是足称冠绝梁山。
“你军中不是还有两营汉军……”
吴用下意识反驳一句,忽然想起甚么,责问之声中道而止。是啊,就是因为他们是汉军,当初还是他吴用亲自提出建议。最好不要让这些前禁军官兵出现在宋使面前,不然被对方窥得破绽,只恐前功尽弃。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临了还是出现了这种状况!狗日的大牛吹破天的蕃落军居然怂了!早知道便请史进的汉城军过来了。
吴用脸上虽然风云变幻。但到底还肯认账,史文恭见状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心中多少有点安慰,一种同时天涯沦落人的感概在心底打转,两人再次对视。皆扭头长叹。
突然间,只听“吱呀”一声,偏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眉浓眼鲜的精瘦汉子踏阶而出,一见屋外两个负荆请罪的苦主跪在石阶之上,脸上顿现尴尬神情,整个人欲前不前。只见他犹豫片刻,终还是低头走了,并未上前跟这两人打招呼。
瞧见此状,史文恭倒还罢了。毕竟在山上被人踩惯了,也懒得理会这些了。关键是吴用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见时迁这个小偷出身的家伙都不把自己和史文恭放在眼里了,看来这回是真栽了。一时间感觉已渐冰冷的寒风吹在身上,让他的心境更显凄凉。
“史将……两位请进,哥哥叫你们哩!”焦挺随后出来,才发现吴用也跪在门外,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意外。
吴用见焦挺语气还好,心中忽地燃起了一丝希望,顿时驱去刚才从时迁身上感受到的寒意。只见他先于史文恭之前迅速爬起,奋身朝屋内小跑过去。一进门,刚见王伦的面,复又跪倒。口中道:
“吴用无能,坏了哥哥的大计,虽万死而无憾!不过哥哥,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可称李资谦余孽伏击了大宋使团。到时候再带上吴用的脑袋给那昏君一个交待,赵佶、童贯皆是寡恩之人,万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的路允迪,就与高丽翻脸!”
随后进来的史文恭闻言一怔,暗叹这个吴家亮端的是闻名不如见面,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不肯认命。只不过史文恭是个高傲的性子,不愿附和吴用言语,只是接眼说了句,“史文恭有负元帅托付,自知失责,特来领罪!”
“吴学究,赵佶寡恩不假,但我若此时取了你的脑袋,是不是也要被人冠以寡恩之名?”吴用的性子,王伦早就摸透了。要说梁山泊虽然军法森严,但还从来没有自斩头领的先例,这个吴用!
“哥哥,千错万错都是小弟的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小弟自知罪责深重,不罚难以服众!小弟实在没有别的心思,只求军法司斩下小弟头颅之后不要入土,就将它挂在半岛之西,即便九泉之下,小弟也要亲眼看到哥哥一统华夏!”鬼话说着,吴用把自己都感动了,就在王伦面前洒泪当场。
“行了,差不多有了!先把荆条取了,别动不动就来这套!”王伦眼睛一瞪,吴用的哭泣之声随即戛然而止,只见他万分不可思议的望向那个一言便可决定自己命运的人,心中禁不住突突乱跳,听这话的意思,难道……难道他被自己感动了?
“史将军先下去罢,你只记住,叫你们过来,既是装样子,也不是装样子!眼下这么多人收不住一场临时出现的乱子,看来队伍近来新血太多,战斗力下降得太快。不过,该整顿便整顿,该处罚便处罚,一切自有条例,不要人为加重或减轻,你也一样!明白吗?”王伦没有理会吴用,只是对一旁表现得颇为硬气的史文恭吩咐道。
“元帅,这……”和吴用一般,史文恭也是难以理解王伦的反应,照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最起码妨害了山寨定下的忽悠宋国的国策(长期),远期损失不说,预期上千万石粮食估计就悬了。此时元帅就算不勃然大怒,也不可能如此淡定,难道……他在说反话?但史文恭越往下听,越觉得王伦好像还真在就事论事,基于他对王伦的了解和信任,心中逐渐安定下来,当即抱拳道:
“末将下去便执行元帅指示,不扩大,不缩小!”史文恭重复了一遍王伦的指示,卸下心上的包袱便告辞了。
吴用虽吃惊于此人的洒脱,却难以引起共鸣。史文恭到底是个纯粹的武人,可他吴用,可是要立志成为陈平的男人!
只见,这个一心要成为陈平的男人,一脸悲壮却又全神贯注的望向王伦,丝毫没有因为史文恭的成功脱身而流露出半点欣喜神情,虽然此时他心中已经乐开了花。
“别装了!吴学究,如果将来你真丢了这颗头颅,原因你自己一定会心知肚明。这次事件你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就此便重罚你,却是有失公允,这笔账先记上,等糊弄完路允迪一行,你自己去汉城寻功曹孙定领罚!”
吴用是甚么人,顿时从王伦话里听出些不一般来,当即有些吃惊道:“哥哥,咱还接着糊弄路允迪?拦路喊冤那厮莫不是叫咱们处置了?怪不得刚刚我还看到时迁头领……”
“这跟你没有关系,也不影响到接下来的谈判。你只记住,吴能的吏部侍郎泡汤了,受牵连改做礼部侍郎,你去路允迪跟前该怎么哭诉就怎么哭诉,最好让他同情你继而发展你,把你当成高丽国的赵良嗣是最好,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不得不说吴用脑子还是转得挺快的,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猜到此事可能和谛听营有关联,可见其并非浪得虚名。其实王伦还是很放心吴用某些方面的特殊技能,就这家伙肚里一肚子弯弯绕绕,别看路允迪是朝廷四品大员,遇上吴用,只怕也要自求多福。
“只要哥哥给俺兜着,吴用敢不尽心竭力?!”吴用抱拳道,王伦给他的起步定得可不低,吏部侍郎转礼部侍郎,虽说是糊弄外人的,但将来政权新立,他这个曾经的临时侍郎,说不定就能转正。最次最次,也不可能低上太多。这种事情,每次想起来,都能叫吴用激动半天。
……
自从上次和刘县尉大吵了一架后,张孝纯基本就不在县衙里呆了,如果用王伦穿越之前那个时代的话来说,张孝纯现在搞的就是类似于一种现场办公的形式,忙碌的身影出现在清县各个角落,轻易不肯归衙。
照说他一个归心似箭的人,如何还肯为王伦卖力?实在是被刘县尉搞怕了,生怕被对方瞧出甚么破绽。
说来这也是个笑话,若是放在大宋,一个小小的县尉别说在他面前屁都不算,就是一介县令,都可以死死吃住对方,可事情到了这梁山泊,偏偏就变得和别处不一样来。
他这里的县尉,十成有九成九都是贼兵中负伤的小头目安排过来的,光这种保障措施就能收得无数军心且不说,这些粗坯往往还都是王伦的死忠,头上虽然顶着佐贰官员的头衔,实则干着监工的活计,他们没本事干不了活,却不遗余力的督促你干活!所以别看他张孝纯是安东都护府任命的汉城通判,可小小一个清县县尉敢和他指着鼻子吵架。凭的甚么?还不是此人是韩世忠力荐,从王伦亲军下来的!
不过,张孝纯懒得回衙不光是这个原因,同时他心中还隐隐有些期盼,那就是他放出去的风鸢(风筝),多少该有消息了。他人在外面,接头也方便些。
想他忍辱偷生在高丽这么久,不就是想为朝廷做点事情好洗刷身上那份罪恶麽,正好这王伦狂妄的将手段玩到大庆殿上,自己及时点破好叫朝廷知晓,也算将功补过了。
都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某天张孝纯用餐的时候,意外在食盒下面发现一封密信。张孝纯满怀激动的把信打开,期待能在字里行间中得到来自故国的安慰以及营救方案,哪知一封百余字的信件翻来覆去看了三五遍,只剩结尾一句话他记得最清楚:
“甚慰,继续潜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