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雨,一场落红,几经风雨,几经轮回。
繁华落尽,终成尘土,一切名利,逝如流水。
名震一时的英雄,怎奈帝君本薄凉,终其一生,空留一腔抱憾。
高宅阔府,曾经门庭若市,而今前来吊唁之人寥寥无几,统率过三十万大军的将领,被夺权后的一介武夫,门庭凋零,何其凄凉。
“大将军府”几个先帝御赐的金装牌匾尚在,却只不过一个空壳罢了。
临终前,皇帝便收回兵马大权,以靖国侯之爵追封,可明白人都晓得,皇帝对这靖国侯早已深恶痛绝,追封的不过一个虚名罢了,靖国侯身后无子继承爵位,追封再多都无用。
一个担菜的老者走过,抬头看了看一片惨白的府门,华丽的门面,早已被装饰上去的祭奠之物所掩盖,剩下的只有一片萧条。
“唉……”
人已走开,府门对面的高楼上站立的人,尚能听得到那一声沉重低长的叹息。
“陛下,已经第三天了,明天靖国侯便下葬,看天色不早,恐怕老大不会来祭奠靖国侯了。”
二虎一记眼色,老鹰连忙伸头出来附和道:“是啊,老大那么聪明,肯定知道陛下早已埋伏好人马,不会傻得跑来被抓的。”
夏宇枫一个瞪眼瞥去,二人当即禁声,乖乖站在一旁。
看到柳云走上楼梯来,夏宇枫当即便问:“如何,人马都撤了?”
“府外的一干人马已经全部撤离,只留暗处驻守的影卫,三十个都是精英,缠住那白衣姑娘应该不成问题,那时,臣便有机会抓住九月。”
“这一回,一定不能轻易让她逃走,那白衣女子武功极高,一定要做好防范。”夏宇枫提醒道。
三天前,未央和兰甜乘大鸟而去,不见踪迹,夏宇枫派人四下追寻,皆毫无所获。
而李燕儿不忍无辜之人因她丧生,终是含泪挥别未央。
“无期那边可有消息?”
夏宇枫口中所提的无期,便是暗卫统领花无期。
柳云道:“他已经追出城了,想必三天内定有消息回来,掳走废后的贼人作案手段极高,让人不易察觉,且逃离的方向不止一处,轻而易举混淆臣派出的人马,手段高明,看不出真实逃离路线,臣等无能,还未查出对方究竟何人。”
夏宇枫头疼地摆摆手:“罢了,一个疯掉的女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眼下,是要抓回阿九。”
二虎:“陛下,或许老大早就出城去了,三天了,一点踪迹都没见着,定是离开夏都了。”
“不,她定会前来拜祭一番才会离开。”
她那么看重龙珏,他相信,她定会寻个时机回来的。
大将军府人丁萧条,全府上下,只有老管家和几个老仆人不肯离去,苦苦守着祭堂,守着大将军。
未央确实一直想前去祭拜,可皇帝借送丧之名派人留守府外,未央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十里翠竹,青竹依旧苍翠欲滴,只是多了几分物是人非的萧瑟。
未央坐在玉姬经常坐的石凳上,回想起他优雅抚琴的唯美姿态,旁边还有烧得咕噜咕噜沸腾的热水,贴身美婢在侧安静洗盏泡茶,动作流利,与幽雅悦耳的古音缠绵悱恻。
他欣长魅惑的身影,与一片幽竹交织在一起,落一地玉竹之气。
如今,古琴积了厚厚一层灰,杯盏碎落在地,再没了那黑衣弄弦的俊魅男子。
轻轻一吹,古琴上的灰尘飘扬四起,她将擦拭干净的古琴包好,拴在身上。
“这是屋顶上藏匿的锦盒。”
兰甜从竹木屋顶上飞身而下,将锦盒递过来,未央将锦盒开关旋转半圈后,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
“天辰皇室身份象征的玉佩?”兰甜见她手里圆润剔透的玉子,不禁诧异了一下,细细大量之下说出这么一句。
“啊?”
未央愣了一愣,这玉子是初见玉姬那会儿,从他身上顺手来的。
那时的他,凶神恶煞,一上来就要弄死她,她大为恼火,瞥见他腰间坠玉质品上乘,甚是稀有,遂起了歹心偷了回来,竟没想到是皇室身份象征的玉佩。
想当初,玉姬抱着她屋顶赏月,愣是没发现她藏匿在一侧的锦盒。
后来,她一直没将玉佩交还与他,不过想在手头紧之时换得几两碎银,未料这玉子还是稀世之物。
“你怎么知道这玉子是天辰皇室之物?”
玉姬便是北辰瑜竹,这一点她倒是知道,却不知道还有身份象征这一说。
“我此前曾见过相似一枚,他也是天辰皇族之人,只不过,那一枚雕刻在上的是一只腾蛇,而这一枚……”兰甜拿过玉佩,对着日光一看,吓了一跳:“盘龙?你口中所说的玉姬……”
“北辰瑜竹,天辰的储君!”
月上眉梢,未央便与兰甜前往大将军府。
虽然知晓那里定有皇帝埋伏的人,但未央始终要祭拜一番。
没有偷偷摸摸翻墙进去,而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走进去,一路畅通无阻。
二人进门不久,府邸的大门和侧面便多了几道暗影,只管把里头的人守住,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你,你是未央小姐!”
远远地听到有人推门的动静,怕是有人上门,老管家提了一盏白灯过来一瞧,见是两位年轻的姑娘,一个白衣清幽,淡雅无暇,一个青衣简洁,冷清淡漠,背后是一把包起来的琴,灯打近了才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老管家,许久不见,我来拜祭父亲。”
虽是清冷的语气,但一听到“父亲”二字,老管家不禁抹了抹酸涩的眼角,激动道:“好好好,老奴这就带路。”
老爷啊,您听到了吗,未央小姐终于承认您了,老管家佝偻的身子在前面引路,不禁想到自家老爷卧榻两个月来,念念不忘的事情,现在,未央小姐没死,还回来了,老爷啊,您终于可以瞑目了。
她以为对这个父亲只是一点点悲伤和牵挂,但是一入灵堂,她还是忍不住跪下来,无声哭泣着。
她拽着裙角,沉默不语,许久,抹去泪水,接过老管家递来的香,和兰甜拜了几拜。
“老管家似乎知道我们回来?”上完香,兰甜便开口一问。
“老爷一直不敢相信未央小姐死了,这两个月一直念着小姐,如果小姐还在,定会回来,这几日,皇帝的亲卫一直在外严守,保护老爷的遗体,虽说是送丧队伍,但老奴看他们似乎在等什么人,所以老奴觉得,小姐已经回来了。”
灵堂呆了一会儿,老管家把二人带进龙珏生前的书房,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一个宝瓶罐子。
“老爷说了,若小姐回来,便把夫人的骨灰给小姐。”
老管家将瓶子呈给未央,未央抱着宝瓶,就像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含着泪朝老管家道谢。
“老管家,谢谢您,若非当年老管家私下里照顾我母女,未央那会也不会活到十岁。”
她含泪跪下,给老管家深深一拜。
“小姐,这可使不得,夫人当年对下人们都好,老奴自然记得。”老管家激动地将人拉起来,也抹了一把酸泪。
府外的皇帝等了许久,不见里头的人出来,怕有什么猫腻,便让了几个黑衣武士进府找人。
“回陛下,府内除了几个老仆人,再无其他人。”
回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同样的答复。
皇帝皱眉,带着侍卫亲自进府。
“老奴参加陛下,陛下深夜祭拜老爷,是老爷的福气。”老管家佝偻着身子点了香,恭敬递给皇帝,皇帝接过。
上了香,皇帝直接开口:“管家对靖国侯甚是忠心,下人们都遣散了,管家还是守着靖国侯,守着龙家。”
“老爷遣散家仆,府邸里除了一座空宅子,其他什么值钱的都派给了穷苦人家,老奴就想守着龙家的宅子,老奴很小的时候就被卖进了府里,伺候过太老爷,伺候过老爷,龙家就是老奴的家,老奴纵是要死了,也得是龙家的鬼。”
“靖国侯临终前都心系贫苦人家,实乃景夏忠节良臣,国之大幸啊。”皇帝一听管家如是说,不免感叹。
“夜里可有什么人来祭拜?”
老管家恭着身子道:“老爷交了兵权,虽是靖国侯,却膝下无子,人丁稀零,白日里尚少有人祭拜,更不说晚上了,唉,大小姐又这般,昔日拜访的大人们都只是遣了家奴来表示一下心意,对了,老爷临终前一直不放心的是大小姐,大小姐现在如何?”
被管家这么一问,夏宇枫脸色有些为难,一脸悲恸道:“朕此番而来,便是要捉拿毒害废后的贼人,此二女揭皇榜入宫医治大将军,却溜至冷宫残害废后,其中一个白衣女子武功高强,飞檐走壁,探花伤人,朕也是追人到此没了踪迹。”
“什么,大小姐她……”老管家非常吃惊。
“中毒而亡!”皇帝气愤道:“废后即使不善,也是靖国侯的后人,朕自当要替靖国侯捉拿凶手!”
“今夜,果真无人进府?”
“确实无人来。”老管家一口咬定。
“可是,朕的人亲眼见到两个人从大门进来了,管家是要包庇残害废后的凶手?”皇帝顿时冷了下来,一脸不悦。
“陛下不是搜查过了么,府内只有几个老仆,再无其他人。”
“你!”皇帝脸色阴沉,不善道:“管家最好莫要藏匿她们,朕不想在靖国侯面前过分。”
老管家沙哑着嗓音笑了,笑的无奈和苍凉。
“过分?陛下的过分,老爷早就领教了,若陛下不过分,老爷岂会躺在这里面!若不过分,大小姐岂会冷宫惨死!百官同僚,皆不敢拜祭老爷,还不是看出了陛下的过分!”
“你放肆!”皇帝大怒,大声呵斥。
老管家无畏道:“陛下还想抓未央小姐,做梦,老奴死也不会告诉你!”
说完毅然决然一头撞上棺材,血溅棺材,当场没了气息,皇帝愣了好一会儿,用手帕拭去脸颊上飞溅到的血沫。
“启禀皇上,臣在书房发现了密道,是否派人追赶?”
柳云一到灵堂,便见老管家一头血肉模糊倒在靖国侯棺材便,惊了一下,才向皇帝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