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尔靠在床头,放在被子上的手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腕,竭力保持清醒。
她面色沉静,看着站在床头的三个都尉,没有说话。
若是寻常,赵学尔连李寒都见得少,更别提见他们这些都尉了,可今日赵学尔却把他们三个人同时召集了过来。
此时屋子里门窗紧闭,空气中飘着十分刺鼻的药味,气氛十分沉闷。
都尉们原本就因为第一次得了赵学尔的召见而十分紧张,再加上赵学尔一直看着他们不说话,他们便越发紧张,低垂着眸子不敢说话,额头冷汗直冒。
赵学尔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认真观察他们脸上的神色,不解,恭敬,甚至害怕。
很好,这就是她想要看到的。
赵学尔声音低沉,淡淡地道:“今日我派不为出去办点事情,是谁拦着不让她出去?”
三个人一听,都茫然四顾,不知道赵学尔为何会这么问。
马文是三人之中资历最深的,他回话道:“不知皇后所问何事,今日我们三人都没有见过不为姑娘。”
虽然赵学尔不认识他们,可他们却都认识赵学尔,对她身边的如鱼和不为也是久闻大名。
不仅他们认识,他们手下的人对如鱼和不为也不会陌生。
所以就算当时他们没有在场,时候也必然会把这件事情报给他们。
既然没人来报,那么便是不为今日没有去过他们的辖区。
所以他们此时都不知道赵学尔所问何事。
“哦?”
赵学尔挑了挑眉:“这么说你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三个人齐齐摇首:“我等确实不知道不为姑娘的事情。”
赵学尔眉头微蹙:“出口处是谁在负责?”
三个人都说不知道这件事情,难道拦着不为不让出去的人是鬼吗?
马文回话道:“出口处是寒将军亲自负责。”
赵学尔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李寒此次桑田之行,当真是早有准备要置她于死地。
否则他也不会早早地就做了安排,命人专门守着桑田的出口处,防止她的人出入。
同时,她心中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李寒没有把这件事情交给这三个都尉,想必这三人并不是他的人,那么她要策反他们对付李寒,也就容易多了。
赵学尔正这么想着,忽然呼吸困难,急促地咳嗽了起来。
如鱼和不为都赶紧过来为她顺气,待赵学尔停歇下来,她们看见赵学尔的面色竟然隐隐发黑。
不为率先沉不住气,惊呼:“皇后”
赵学尔赶紧抬手止住不为的话头,她靠着床头,坐直身子,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二人退下。
赵学尔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气息,才道:“你们虽然受李寒统领,但你们须得知道,你们是朝廷之臣,是南唐之臣,你们是皇上的臣子,而不是李寒的家臣。”
她话音刚落,马文三人齐齐跪倒在地,慌忙道:“皇后明鉴,臣等誓死效忠皇上,断断不敢有二心!”
赵学尔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现在我命你们三人代替李寒接管羽林军,和桑田中的一应事务。即刻起,你们直接听我之命行事,而不是受李寒的差遣。”
“这这”
马文三人不知道赵学尔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又不敢违背她的命令,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学尔此时胸中气闷,脑中一片混沌,她看着这三人的反应,心中着急,却面色不显:“怎么?你们不愿意?”
马文犹犹豫豫地道:“不敢违抗皇后旨意。只是只是寒将军”
虽然赵学尔在极力控制自己,但马文三人还是看出她病得十分严重。
他们三人虽然认得赵学尔是皇后,但他们实际从未与赵学尔有过什么交集。
赵学尔要削了李寒的权力,提拔他们三人上位,虽然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但赵学尔此时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在他们看来,她的举动不过是病人在耍脾气,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若是现在他们趁机踩着李寒上位,将来李寒又重新得回权势,恐怕他们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赵学尔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但他们这样犹豫的模样,让她心中不安。
她心中着急,脑子也跟着发昏,她十分清楚,自己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她必须要在自己意识不清之前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否则一旦李寒有了动作,后果不堪设想。
她这样想着,面色便严肃起来:“李寒自恃皇室身份,不服从命令,难道你们也要学他吗?”
她没有时间再慢慢地与他们讲什么道理,最快的办法只能是以权压人。
否则一旦她倒下来了,便连这唯一的优势也就没有了。
赵学尔就算病了,她也是皇后,身份尊贵。马文三人自然不敢抗命,他们正准备磕头领旨,突然房门自外向内打开,撞击到墙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众人都被这一声巨响给惊到,纷纷往门口望去,竟然是李寒站在门外。
李寒竟敢不经过通报,擅自闯入赵学尔的房间,实在震惊了众人。
赵学尔看着李寒,面色十分凝重,眼中甚至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恐惧。
不为和如鱼立即挡到赵学尔的床前,神色极为防备。
不为把手放在剑柄上,一旦李寒敢靠近赵学尔,她便拔剑跟李寒拼了。
马文三人先是被李寒胆敢闯赵学尔屋子的举动给吓到了,而后又想起方才赵学尔命他们取代李寒,也不知道李寒听见没有,因此心生愧疚,不敢面对李寒。
他们方才的话,李寒当然听见了,而且他刚刚好听见了赵学尔要马文三人取代他的话。
他看着这一屋子生态各异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赵学尔脸上,看了半晌,忽然扯起嘴唇阴森森地笑了起来:“皇后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找我就好了,把他们找来做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赵学尔的方向走去。
不为立马拔出剑对着李寒,大声喝道:“再敢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你!”
虽说不为的武功还不错,但她十四岁才开始学武,在从小习武且有名师教导的李寒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李寒脚步不停,眼睛仍然盯着赵学尔,缓缓地向前走去。
自李寒进屋,赵学尔便盯着他,从他的眼神中,赵学尔看到了死亡。
在李寒的眼里,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所以李寒才敢明目张胆地闯入她的屋子。
李寒此时踱在地上的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了赵学尔的心上。
赵学尔终究支撑不住,昏倒在了床上。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想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皇后!?”
一直守在赵学尔身边的如鱼哀声叫道,眼泪瞬间滚落在地。
一直与李寒对峙的不为听见如鱼的声音,回头见赵学尔倒在床上,心中大惊,一把扔了手中的剑,扑到赵学尔身上啕嚎大哭。
李寒挑了挑眉,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躺倒在床上的赵学尔,心想她死得真及时,倒不用他动手了,只是
他看了看不为和如鱼,又转头看了看马文三人,心下叹气,虽然赵学尔不用他动手了,但这么多人看见了他闯赵学尔的寝房,若被李复书知道,也是死罪难逃。
不为和如鱼这两个贴身丫鬟肯定是不能留的,但马文三人
若是一下死的人太多,而且还都是军中将领,恐怕又要惹人生疑。
但若是不杀了他们,一旦泄露了风声,只怕后患无穷。
正当李寒为如何处理后续之事而烦忧之时,忽然听见不为的欢呼声:“皇后没死!皇后没死!”
原来赵学尔只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但却还有气息。
不为声音中藏不住的喜悦,把李寒的计划再度打破。
李寒眼中闪着寒光,大步向赵学尔走去。
不为听到身后异动,立即跳跃起来,拾起地上的剑,拦在李寒身前,大声喝道:“李寒,你竟谋害皇后!?”
李寒冷笑道:“我只不过是臣子,怎么敢谋害皇后?”
但他虽然这么说着,却脚步不停地往前逼近。
不为心知她武功不敌李寒,因此只大声呵斥,虚张声势,却不敢轻举妄动。
随着李寒的步步紧逼,她只能步步后退,直到退到赵学尔的床前,退无可退。
正当不为无计可施之时,只听身后的如鱼大声叫道:“几位都尉身为朝廷之臣,难道要看着李继弑杀皇后吗?”
不为听了如鱼的话,喜不自胜,立即转头对一旁的马文三人叫道:“对对对!你们是朝廷之臣,应该保护皇后的安危。李寒犯上作乱,要对皇后不利,你们快杀了他!”
众人都向一旁的马文三人看去。
一边是身份尊贵却只接触过一次的皇后,一边是与他们日日相处的顶头上司,马文三人踟蹰这不知道该怎么办,因此方才一直躲在角落里没有动作。
此时如鱼提起了他们,他们便必须要做一个选择。
马文三人毕竟身为南唐臣子,且对朝和李复书从无二心,他们不自觉地走到了赵学尔的床前,站在李寒的对立面,期期艾艾地道:“将将军”
他们不知道李寒和赵学尔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也不知道李寒为什么会竟然大逆不道要谋害赵学尔,所以他们想劝李寒罢手,有不知道该怎么劝。
有了他们三人保护赵学尔,如鱼和不为总算能够稍微放下心来。
李寒却面色阴冷,语气不善:“你们要与我为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若是马文三人当真要与他为敌,也不过再添上三条人命。虽然后面会难处理一些,但他若是现在收手,他必然死路一条。
而且,为了父亲,他也没办法收手。
马文赶紧道:“我们不想与将军为敌,但我们身为南唐臣子,便要保护皇后的安危。”
李寒盯着马文三人,半晌,突然哈哈大笑:“你们保护皇后,可皇后却保护不了你们!你们可知,皇后得的是什么病?”
“风风寒?”
未免引得人心惶惶,即使李复书派了太医来给赵学尔确诊了,她仍然没有向外宣扬她的病情,只说是得了时疫。
而李寒担心若是赵学尔得时疫的消息传出去,会引起桑田之中的暴乱,到时候外面人多口杂,他便不好找机会对赵学尔下手了。
所以直到此时,马文三人都还不知道赵学尔得了时疫。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李寒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答案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李寒看着他们的脸色,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时疫。”
“时疫!?”
马文三人同时惊呼出声。
他们原本站在赵学尔的床前,与李寒对立。
此时都一股脑地往门口的方向跑去,一直跑到李寒身后,才停了下来。
时疫是传染之症,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
且时疫发起来急,病症重,死亡率高,根本没有法子治疗,一旦染上,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因此,人人谈之而色变。
李寒看着他们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的模样,心中十分满意。
不为和如鱼却气急。
如鱼赶紧喊道:“你们不要听他瞎说,皇后只不过是得了普通风寒,而且她一定会好的!只要你们现在能够保护皇后安全,日后皇上和皇后必定对你们重重有奖赏,加官进爵,封侯拜相,什么都可以!”
只是如鱼虽然位赵学尔辩解,马文三人一想到赵学尔方才那病病歪歪的样子,明明昨天白天还好好儿的一个人,今天竟然就病得昏死了过去,他们怎么也不相信赵学尔是得了普通风寒。
三个人都缩在李复书的身后,不肯再靠近赵学尔半步。
毕竟赵学尔的命虽然重要,但他们自己的命更重要。
如鱼许诺的那些好处虽然诱人,那也得他们有这个命享受才行。
若是他们为了赵学尔而与李寒为敌,结果赵学尔却得病死了,他们为一个快死的人与亲王之孙为敌,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