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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暗流涌动(1 / 1)

于学忠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原来是癞头阿四站在土丘上朝他吹口哨……

于学忠让阿四坐在车把式边上,把鞭子扔到后面,从怀里摸出昨天准备给小脚女人的菜馕,撕了一半递给了他,阿四接过菜馕,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傻笑着对于学忠道:“叔,俺跟你去”

于学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阿四又含含糊糊的说道:“叔,听说了没”

于学忠下意识的张口:“啊,啥”

“蓝家沟苏纳什老爷一家被包衣杀光了,连小主子都被那些包衣摔死了……”

于学忠吓了一跳,在牛车上坐直了身子,前晚哥哥跟他说过蓝家沟的事,但他没想到会这么恐怖

“那些奴才是失心疯了还是怎的后来被剥了皮不是”

癞头阿四有些兴奋的道:“那些包衣杀了苏纳什老爷家里十多口,后来被堡里的巴牙喇发现,叔,你不知道,那些包衣仗着手里有刀枪,又杀了两个巴牙喇,最后被围住射成了刺猬,听说穆哈齐大人气坏了,把这些死了的包衣都剥了皮示众,现在还吊在门口,叔,俺们路过去瞅瞅”

于学忠大惊,失声追问道:“疯了,疯了!这些狗奴才哪里来的刀枪怎么就敢跟牛录里的巴牙喇老爷对砍”

阿四翻了个白眼,把头皮挠的碎屑飞舞:“俺不知道,听说那些包衣拿的是旅顺明国奸细送过来的刀枪,错不了,只有旅顺明军才有短铳,穆哈齐大人把堡里搜了好几遍,听说又找到几把弓弩,叔,你知道在谁家找到的吗叶赫克老爷家……”

于学忠半晌没出声,身后突然有些声响,于学忠回头望去,原来是那个老包衣被颠醒了,于学忠眼一瞪刚想骂人,突然硬生生的忍住,反而从怀里把另一半馕摸出来递给他,这个馕是他路上的食物,那个老包衣接过就吃,也不领他于学忠的仁德。

“牲口!”

于学忠肚子里骂了一句,身体随着车架起伏摆动,眼睛望着前方想着心事。

“叶赫克主子不是正白旗的领催老爷吗”于学忠又问了一句。

阿四把半块馕吃得干干净净,连沾着头皮的手指都舔过,这才说道:“是他家的包衣黄子强,也不知道谁给他的,两把顺刀,一把短铳,都藏在马槽下面,”

“是,是黄耕柱”于学忠惊得口瞪目呆,黄耕柱他认识,是辽东清河同乡,当年逃难的时候还是一起逃的,后来黄家几口人都在路上死了,他依稀记得这个同村人年纪六十上下,性子懦弱,平日连鸡都不敢杀的人,怎么就敢造反了呢

“后来怎么样了”

“黄耕柱开始还犟嘴,叶赫克老爷哪里跟他客气,一顿鞭子抽下去就招了,没想到他带巴牙喇去挖的时候一头撞死在马槽边,结果还真的找到了刀枪,叶赫克老爷挨了大人的鞭子,回来后把家里几个包衣全抽死了……”

“天杀的黄耕柱,也不知道发什么失心疯,主子哪里亏待过他,他可是剃过头的,一个首级在明国明码标价五两,明军哪有一个好东西这狗奴才怎么就会真的信这些话”于学忠朝路边吐了口浓痰,有些厌恶的骂道。

阿四傻笑一声,因为阿四平日喜欢在外面游荡,于学忠想精告他一句,小心被明军的伏路军抓了去,不过看到他脑门上一块块恐怖的烂疮,头发都掉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什么辫子……

路过蓝家沟,十几具尸体静静的吊在门口,于学忠瞄了一眼,不敢多看老乡缺了半边头颅的惨状,他有种莫名的惊恐,哥哥不知道是鬼迷了心窍还是怎么回事,居然也有逃往旅顺的念头,于学忠觉得哥哥也疯了,他可是旗丁啊,岫岩一带的屯堡里,谁不知道乌林代主子亲自去求巴海大人,把哥哥抬的旗到了旅顺那还不得一个死字

跟着巴牙喇老爷身后,为主子抢几个包衣回来,说不定主子一高兴,便许了两兄弟分家,嫂子怀上了,主子要是能赏几亩地,这日子不就好过了主子还亲口许了自己抬旗,要是哥哥跟着别人抢点银子,自己去求巴海老爷,把小脚女人赎回来,两兄弟熬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了,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哥哥被鬼迷住了心窍了呢

一路想着心事,又走了半日,终于到了岫岩,看到城头那些杀气腾腾的巴牙喇老爷,心里安定了许多,他顺从的站在门口,癞头阿四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有个正蓝旗的红甲兵认出他是旗丁于学勇的弟弟,还是白摆牙喇乌林代家的包衣,便喝住了几个同伴,挥了挥手放他进城。

岫岩城内只有一条破烂的街道,铺满了人畜粪便,臭气熏天,于学忠把牛车停在街口的杂货铺,这家铺头卖的东西不多,就是酒和粮食,还有些南北货,听说东家是朝鲜贵人,跟正黄旗的关系不错,城里的牛录老爷都不敢怠慢他,掌柜于学忠见过,也是朝鲜人,店里还请了一个叫金标的包衣打杂。

“掌柜的,沽酒”于学忠蹲在墙角,等前面一个巴牙喇走了才起身,有些畏缩的走了进去。

那掌柜把头从账本上抬起,看了他一眼,用有些怪异的话问道:“沽多少”

“两百斤”于学忠道

“五十两银子,三石粮食”掌柜冷淡得很,好像别人欠他一般

于学忠把一肚子火撒在同来的那个老包衣身上:“你这个没眼色的狗奴才,还不把粮食背进来耽搁了主子的大事,老子抽死你这个牲口!”

那掌柜的点过银子和粮食,手指着墙角一排用红布扎口的陶罐:“二十坛”

于学忠看到店里没人搭手帮忙的意思,只能气愤愤的和老包衣把一坛坛金太阳小心的放在牛车上,那个掌柜冷冷看着他,等两人搬完了,突然朝他挥手道:“过来,我有话问你”

于学忠赶紧点头哈腰的跑过去“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家主子是哪个旗的叫什么名字”掌柜脸上稍微缓和一点

于学忠微微愣了一下,哈着腰有些自豪的道:“我家主子是正蓝旗白摆牙喇,乌林代大人,阿格旺乌林代大人”

于学忠刚说完,铺头的内室突然咣当一声,像是有碗摔在地上破裂的声音……

“哦”

那掌柜也回头望了望,若无其事的道:“肯定是馋嘴猫儿打了菜碗,你刚才说,你主子是乌林代大人就是正蓝旗德宝牛录下面那个射箭很准的白摆牙喇”

于学忠点了点头,他有些惊讶,德宝主子攻打旅顺失利,一个牛录伤亡过半,事后德宝被斩首示众,主子就是那一次被打瘸了腿,后来正蓝旗遭清洗,连巴海大人都被发配到这个犄角旮旯来,没想到今天一个朝鲜的掌柜也知道正蓝旗德宝大人。

那个掌柜突然冲他笑了笑道:“你在这里等会,喝杯茶吃块馕,我去小解一下,回来还有话问你”

于学忠心里有些犯嘀咕,可是听到喝茶吃馕他就有些走不动了,

“老爷太客气,小人就蹲在这里等,馕就,就……”于学忠还没说完,掌柜已经掀起帘子抖了进去,郭尔罗片刻,门帘一掀,那个打杂的包衣拿着盘子走出来,两块带着微黄的上好白面馕放在桌子上。

咕咚!

于学忠不由咽下老大一团口水,在那个打杂的示意下,于学忠拿起一块馕咬了一口,心里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哎他,他吃过了……”

于学忠看到打杂的拿起另一块馕走向等在外面的那个同来的包衣,他心里顿时大急,又不好伸手阻止,心里一顿乱骂,一边骂一边咬,这次却小口许多。

掌柜用了很久才回来,又对于学忠道:“你恐怕不知道吧咱们这个铺头的东家原来和德宝大人有些交情,通过他的关系卖过铁器和粮食给正蓝旗,可惜后来德宝死在旅顺,路子就断了,德宝大人为人豪爽,得知他死讯后东家甚是痛惜,今天听到你家主子是德宝牛录旗下的老人,我心里就有些亲切,不如这样,我请你喝酒,你跟我聊聊德宝牛录旗下那些老人的近况,回去我转述给东家,东家一欢喜,总有些好处给你”

于学忠好半天才明白掌柜的意思,他心里有些欢喜,又犹豫的望了望天色:“就怕耽搁了许多时日,回去主子怪罪”

掌柜笑的拉着他的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路上走得快些也就是了。”

三日后,一封加密急报送到了皮岛解百商社二楼外情司汤宝成的案头,汤宝成费了半个时辰用原本翻译出来后,不由重重的在桌子上一拍:“乌林代终于有消息了!”

说完,汤宝成把译好的急报递给等候已久的蔡长顺。

蔡长顺仔细看了两遍,这才笑到:“还好金标心细,让朝鲜掌柜登记每一个客人的身份,这个方法我们要推广到辽东每一个情报点”

汤宝成也点头道:“本来就应该这样,买得起咱们高度酒的,哪一个不是八旗的富户贵人,盯住他们的动向才是咱们应该做的事。”

坐在角落的老炮突然问道:“有什么计划”

两人微微愣了一下,汤宝成拿回急报又看了一遍,这才沉吟道:“前段时间咱们通过铺头运到岫岩各个屯堡的武器损失了大半,组织几次包衣反抗都失败了……”

老炮冷冷道:“敢不敢反抗鞑奴统治并不在于武器锋利与否,当初我就说过这一点,但你不肯听”

汤宝成脸一放,毫不客气的和老炮对视片刻才缓缓说道:“武器当然重要,拿着火铳与拿着石块面对全副武装的鞑奴甲兵,心情会一样吗那些包衣血性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我们必须给他们信心,给他们凭仗,而最好的凭仗就是,能轻松杀死最精锐鞑奴甲兵的利器”

老炮冷笑道:“可你的计划还不是失败了不说那些小股反抗的包衣,单单咱们外情司就损失了多少人手”

面对老炮的指责,蔡长顺有些丧气,汤宝成却摇头道:“现在说失败也未必,我还有补救计划,马大人,要不要咱们一起参详一下”

老炮长身而起:“算了吧,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计划,不是吗俺老炮虽然才与你相处了几天,汤大人的独断专行按已经领教够了,大人又没有给俺指手画脚的权利,所以,俺就识趣一点告辞罢。”

“不送,马大人”汤宝成哈哈一笑

砰!

老炮哼了一声,把门重重关上了。

蔡长顺有些担心的道:“老炮是大人的心腹,你这样做,要是他回去后……”

汤宝成失声笑道:“外情司只会遵守一个人的命令,你要是不明白这一点,日后你这个主官前途可是堪忧啊”

蔡长顺怔了怔,半天才明白汤宝成的嘲笑之意,他也没放在心上道:“你想得太多了,大人的心胸岂是我等所能猜度的还是说正事吧,你有什么计划”

汤宝成指着急报道:“杀一个被发配到岫岩城外屯堡的鞑奴瘸子,很难吗”

蔡长顺点头:“派邱勇、庄士第他们趁夜摸了他”

汤宝成摇头,道:“暂时不急,我还要留着他多活几天……”

汤宝成摆摆手,打断了蔡长顺的插言又说道:“根据金标传回来的急报,你觉得于学勇这个人怎么样”

蔡长顺张着嘴,好不容易才想起急报里关于于学忠哥哥聊聊几笔的记录:“于学勇,他跟咱们的行动有什么关系”

汤宝成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踱了几圈,道:“如果刨去于学忠对他哥哥的溢美之言,这个包衣把主子从战场上背回去,抬了旗,而且在岫岩一带屯堡有些名声,你觉得咱们要不要利用这一点做些文章”

“哦”

蔡长顺来了兴趣,问道:“这个包衣能做什么文章”

汤宝成道:“鞑奴人心背向,统治下的汉人包衣不断的逃亡,旅顺,皮岛,朝鲜,到处都有逃亡来的汉人包衣,虽然时刻面对屠刀的威胁,他们依然义无反顾,有些人失败了,但更多人成功了,他们来到旅顺,来到皮岛,他们过上了正常的人生活,大人常说,他们才是咱们这个民族的脊梁,是这个民族的精神支柱,华夏数千年,正是他们的存在,华夏文明才得以在数次外族侵略时续存,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勇气的……”

汤宝成把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来,叹息了一声道:“……还有许多懦弱的汉人,他们只有无尽的期盼,却没有迈出这一步的勇气和血性,而于学勇这个包衣是鞑奴的编造谎言的典型人物,给他抬旗固然是鞑奴收买人心的举动,也是欺骗那些生活在绝望中包衣一剂祈盼的毒药,所以,咱们要把鞑奴的伪装撕下来,让那些安慰自己说,明天会更好的包衣清醒过来,我们要让他们绝望,如果他们能看透于学勇主奴亲密无间中的假象,明白他们无论怎么讨好主子,他们永远是最低的奴才,只有明白了这一点,他们才会义无反顾的投身到反抗的浪潮中来。”

蔡长顺双眼有些红肿,汤宝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叔也是咱们华夏的好男儿,虽然……”

蔡长顺胡乱抹了抹眼眶,强笑着道:“宝成,咱们还是谈正事,你准备怎么做”

汤宝成道:“我要派人和于学勇见上一面,我会告诉他,我们需要他出来领头,不行,还是我亲自去见他”

蔡长顺大惊:“亲自去你疯了吗太危险了!”

汤宝成点头:“邱勇口才不好,王小七不能参加行动,你更是不擅长看透人心,算来算去,还是我比较合适”

蔡长顺坚决摇头道:“不行,绝对不行,于学勇与他主子如胶似漆,里调油,你怎么就敢断定他有异心”

汤宝成没有回答,却说道:“于学勇这个人在岫岩有些人望,我们需要他领头做个典型,我可以编造一些慷慨是多么的狂热,如果你不说明白,我不会同意这个计划。”

汤宝成自顾点头,像是回答蔡长顺,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他痛恨鞑子,他也不是没有勇气的人,我能感觉到,我坚信这一点。”

“你坚信没用,你得说服我,作为外情司的副主官,我有权利叫停你的计划”蔡长顺毫不留情的反驳

“这样吧,我先通过商铺和他见一面,做好两手准备,咱们再决定后续的计划如何”汤宝成换上一副讨好的神情。

蔡长顺没有说话,望着汤宝成片刻后才缓缓道:“马大人没有看错你,你是绝对不会妥协的人,你也不会听从别人的建议,哪怕你的想法是错的,你会沿着这条路走到底。你说你有信任的人,我对此很怀疑,作为同窗和战友,我只希望你选择的路是正确的……”

汤宝成微笑看着蔡长顺气愤愤的长身而去,等他走到门口才轻声道:“我先通知铺头执行应急方案,后天一早,我就出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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