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谎言,把几个人的不满全部消解掉,并且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这就是老板的艺术。
我说:“现在说正事。要修的模具就摆在这儿,情况也很简单,”摁亮工作灯,把光线聚在镶件上,“型腔被砸了个坑,面积大约3MM*3MM,最深处大概30丝。”
几个人伸头看。都是差不多的表情:多大个事。
我说:“做法是整体下沉――你们要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提出来。给的时间是3天。”
肥仔说:“3天包不包括蚀纹?”
我说:“全在里面。”
肥仔说:“算上蚀纹,我看得6天。”
我说:“蚀纹的菲林是在日本做的,能不能改在深圳,还不知道。”
肥仔说:“那这模不用修了,在日本做个菲林,一来一回得多少天?”
我说:“蚀纹暂不考虑。叫你们来,就是把各工序的时间对一下。”指着小周,“你先说。”
小周说:“下沉几十丝,余量不多,CNC开个精粗,再做一个幼公就可以了,加起来15个小时吧――得有图纸,如果测数,得加一整天。”
我说:“先假设有图纸。肥仔,说说火花机这边。”
肥仔说:“一个幼公,放电时间得15个小时。当然,也可以快点,那样省模时间会长一点。”
我说:“不能把工作往下推,就按15个小时算。”
说着话,省模西施李四红来了。
她满脸绯红,说:“老板,对不起,我妹妹从老家过来了,我去车站接她,庄心如给我电话后,我就直接打的过来了。”
我说:“你妹妹呢?”
她说:“在工业区门口,门卫不让她进来。”
我拿起两罐可乐,说:“走,去把你妹妹接进来。”
之所以停下会议,弃他人于不顾,去关心李四红妹妹,是有原因的。
无论CNC还是电火花,加工时间基本上由机器决定,唯有省模,带有很大的主观能动性,李四红想快一点,就能快一点;想慢一点,慢几个小时也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你也挑不出理――反正你就看她在那儿省呀省的,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
我敢断定,我这个举动,至少能在省模上争取3个小时回来。3分钟换来3小时,值!
李四红很感动。老板亲自去接她妹妹,能不感动嘛!
我还要在她的感动上加把火,让她更感动。
我说:“四红,你刚才是打的过来的?”
她说:“是,我想老板这会让过来,肯定有急事。”
这女人懂事。比刚才那几个家伙,尤其小周,懂事多了。
我说:“你做得很好!”掏出1百块钱递过去,“报销车费。”
她说:“老板,不用,真的不用。”
我说:“接着。厂里的事情怎么能让你私人掏钱。”
她说:“我妹也坐了。”
我说:“如果不是厂里催你,你俩肯定坐大巴了,对吧?”
李四红这才接下来。
我说:“你妹妹,不会叫李五红吧?”
她说:“就是叫李五红。”
我差点笑出来。厂里传说,李四红家里有5个女孩,这名字起得,一点创意没有。
李五红站在大门口,一副怯生生的表情。
我向她招手:“五红,进来吧。”
李五红的脸红了,像红苹果。
眼镜在门岗玩,笑着打招呼:“刘老板,又招新员工了?”
我略略点点头,懒得理他。他大爷的,知道是我厂里的员工,还不跟门卫说一声,让人家站外面。
李四红说:“五红,这是我老板,瞧你多有面子。”
李五红脸更红了,比五个红苹果加在一起还红,“谢谢老板。”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说:“还没找到工作吧?”
李四红说:“这不刚来嘛。”
我说:“四红,她要愿意在厂里干,让她来吧,就跟你当学徒。”
李四红惊喜地说:“谢谢老板,可省了我的事了。”推了她妹妹一把,“还不谢谢老板。”
李五红又蚊子哼:“谢谢老板!”脸上又是五个红苹果一样的红。
我说:“五红,你在车间找张凳子坐着,我和四红进去开会。”
会议接着进行。
我指着茶几上的镶件说:“四红,轮到你了,说说看,省这玩意得多长时间?”
李四红看了看,说:“是要把这蚀纹抛掉吗?”135中文
我说:“不是,是重新加工一遍,重新抛光。”
她说:“要求镜面吗?”
我说:“光面,够蚀纹就行了。”
李四红想了想,说:“有个方法可以快一点,先在车间找个师傅粗抛,最后由我精抛,这样会快一点。”
根据要求不同,省模分好几道工序,粗抛,精抛,光抛,镜面抛,等等。
李四红提的是一个好主意,毕竟,男工手劲大一些,粗抛不需要技能,手劲大速度就快。
我说:“好,就按这方法办,省模一共需要多长时间?”
她说:“12个小时。”
我说:“现在我来汇总一下,CNC需要15个小时,火花机需要15个小时,审模需要12个小时,全部时间是42个小时;每道工序再给你加3个小时,那就是51个小时;各工序衔接方面再加5个小时,那就是66个小时――不到三天,三天是72个小时。好了,我就按这个数字汇报给客户。”
拿出2百块钱递给肥仔:“你们几个先去附近吃饭,做好马上开工的准备。四红,带上你妹妹一块吃。”
几个人应声而去。
我打电话给黄司令:“我刚和厂里师傅碰个头,他们表示可以四天完成,我拼命压,要求他们24小时连轴转,人可以歇,机器不能歇,这样,又把时间压到3天。”
黄司令说:“好啊,老刘,你可帮了大忙呐。”
我说:“先别急着高兴,蚀纹怎么办?”
他说:“我靠,还是不行呀。”
我说:“干脆你和日本人说说,在深圳蚀纹,不就行了?”
他说:“在深圳蚀纹也得两天,加你那3天,就是5天,还不是耽误啦。”
我说:“这个时间,我已经压到极致,就算马上动手,也只有几个小时的商量余地;再拖下去,我这儿3天也不能保证了。”
他半真半假地说:“老刘,你是给我出难题呀。”
听了这话,我心里很不舒服。老子竭尽全力给你解决问题,你倒打一耙说我出难题。好人不能当。
冲动是魔鬼。不,冲动是妖精。血泪教训。
我硬着头皮说:“那我再想想办法。”
黄司令说:“好吧。等你的好消息。”
其实我明白,没有办法可想,但不得不这么说。
电话没办法打下去,不这么说也没办法挂掉。打电话难,挂电话也难。我不想在电话里和黄司令吵起来。
窗外,日头偏西,办公室里没那么亮了。我干脆拉上窗帘,一个人置身黑暗里。
我需要分析一下和黄司令闹崩的后果。
想来想去,并没有多严重的后果。他不指我吃饭,我也不指他吃饭。
刚开厂的时候,还指着他发单给我,最终他没有发过来一分钱的单,反而是我帮他安排了李雯,有功于他。至于李雯后来不愿去他那儿帮忙,是另外一码事,跟我也没关系。
这大半年,黄司令给的好处就是把李锦标介绍过来;李锦标也只是前后两次加一起,给了五六十万的生意;当然,后一次生意很重要,解决了我买房子的首期款问题。
如果黄司令和和我闹崩了,李锦标会不会不同我来往?应该不会。那天黄司令请吃饭,李锦标的言论清楚地表明,他是没把黄司令放在眼里的,更不会看他的眼色行事。
最坏的可能,黄司令在圈子里讲我的坏话。他能讲什么?顶多两个字:逞能。
我确实是逞能,没有金刚钻,硬揽瓷器活。但这活好几个老板都看过,包括公认的技艺精湛的袁大头,包括据说得了阿黄“真传”的罗占强,他们不也都束手无策吗?
以黄司令的为人,他顶多会在小范围内小圈子里说说我的坏话。
有句话叫:“宁欺老,勿欺小”。我老刘年轻,工厂正处上升期,他黄司令人老珠黄,刚开厂就遭当头一棒。世界是我的,也是他的,但终究是我的,我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有点夸张,我是中午十二点钟的太阳,他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夕阳,他敢跟我过不去?
后果想清楚,我不但不把修模当回事,也不把黄司令当回事了,我做好了决裂的思想准备――如果他要跟我决裂的话。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who怕who!
眼下怎么办?先把镶件拉回龙盛厂,看着烦!
我翻出号码,给个体司机老谭打电话:“赶紧过来,有活儿!”
他说:“刘老板,我在外面。”
我说:“别扯淡,刚才还看你在门口扎金花。”
他说:“我的大老板,我都没钱吃饭了,不得拉点有现钱的活嘛。”
我说:“3分钟之内过来,把你上个月的钱结清。”
他说:“我的好老板,我2分钟就到。”
老谭亮出一堆白条,说加一起有1268。
我说:“老谭,这么多条我也懒得数,你先放这儿,我给你1200,剩下68等下周一庄心如上班你过来对,对清楚以后积在这个月给。”
老谭喜不自胜:“行,你是老板,你说咋办就咋办。”
我指着茶几上的镶件说:“把这玩意送到西乡盐田,具体地址我给你一张名片。”
老谭说:“就这一件?”
我点点头。
他说:“用不着开车,借眼镜的摩托就送去了。”
我说:“你走路去也行。但是你记住,东西有一点损坏,提头来见。”
跟黄司令没感情,跟模具还是有感情的,而且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