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好”。我说。
娜娜点上一支烟,说:“老刘,你告诉我,这样怎么不好?”
我吭吭哧哧说:“标哥知道了不好。”
娜娜撩起睡衣,翘起二郎腿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说,你不说,天地不会说,标哥他怎么会知道?”
我说:“阿紫知道了也不好。”
她说:“还是那句话,阿紫她怎么会知道?”
“这样不好。”我喃喃地说。
娜娜喷过来一口浓烟:“别说,老刘,我就喜欢你这个劲儿。”
我来了精神,说:“什么劲儿?”
她说:“嘴上不想心里特想的装比劲儿。”
我说:“这不是装比,是含蓄。”
娜娜哈哈大笑:“对,不是装比,是含蓄――标哥就少了这个含蓄劲儿,老是一竿子戳到底,真没劲。”
我说:“标哥是老实人,不会装。下回我教他两手。”
娜娜上前搂住我,亲昵地说:“老刘,你通过了我的考验。走,咱们出去说。”
我气愤地甩开她,说:“娜娜,你这样不好!闹半天,原来是考验。”
她说:“你想怎么样嘛?”
我说:“不想怎么样,但我反对你考验――万一把持不住怎么办,我一世英名岂不付之东流?”
娜娜说:“你憨呐,把持不住那就假戏真做呗,有什么所谓。”
她把我搞懵了,我都不知道她的“考验”是真是假了。
来到客厅,娜娜把我摁在长沙发上,自个在客厅走来走去,“老刘,这沙发今晚就是你的床,你只管放心睡,老娘也是有原则的人,绝对不会碰你――阿紫跟我说过,她喜欢你。”
“给我一支烟。”我说,“阿紫怎么跟你说的?”
娜娜说:“她说她喜欢你,想嫁给你。”
我说:“什么时候说的?”
娜娜说:“很久了,那时候标哥刚把你领过来。老刘,你说实话,会不会娶她?”
我说:“我不知道。”
娜娜说:“不知道就是知道,就是不愿意。”
这话很难反驳。我的确不愿意。
我想过这个问题。阿紫顾家,勇于牺牲自己,她是个好女人,应该也是个好太太。她如果没有不光彩的历史,我还真会在她和叶丽之间权衡一下。
娜娜说:“我当时就劝她,干我们这一行,千万不能动感情,一动感情就干不成了。从那以后她再没提过,没提不当紧,跟我玩失踪了。老刘,你说实话,她是不是跟你在一块?”
我说:“没有。”
娜娜说:“阿紫跟我不一样――我早早结了婚,早早生了孩子,早早对男人失望,早早破罐子破摔――她还没嫁人,对男人还有期望,你要不能娶她,我劝你还是别跟她在一块。”
娜娜能说出这番话,我很感动。她并非我想象的头上长包脚底流脓的坏人,更不是处处跟我作对的恶人。至少,她比王鹏高尚很多。
我想,还是把阿紫的真实情况告诉她。我相信,她不会害她,说不定还会帮她。
我说:“娜娜,你过来,坐这儿。”
她踱过来,说:“老刘,你不觉得这样不好了?”
我说:“来,坐下,我跟你说点事,阿紫的事。”
娜娜在我旁边坐下来,撩起睡衣,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我说:“你能不能不晃腿,晃得我心猿意马的。”
娜娜得意地说:“就知道你顶不住。”
我说:“阿紫没做这行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和我在一块。她弟弟今年考上深圳大学了,她不想让弟弟知道她的事。”
“可以理解。”娜娜说,“但我不明白,阿紫为什么要躲着我,难道我会把她的事情告诉她弟弟?这么多年的姐妹,她怎么会这样对我?”
我恳切地说:“对不起,娜娜,你不要怪阿紫,是我让她切断和你们的联系的,要怪就怪我。”
娜娜说:“老刘,你这么做,不是破坏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吗?”
我说:“我当时想,阿紫要想告别过去,重新生活,就要切断和以前的所有联系――所有的姐妹,所有的客人。并不是针对你。”
娜娜叹口气,说:“老刘,客人咱们就不说了,只说以前这些姐妹。我告诉你,如果所有的姐妹有可能害她,我敢说就我不会。”
我说:“我不知道你俩有这么深的感情。”聚书库
娜娜说:“你没听到,阿紫一直喊我‘姐’吗,别人都叫我娜娜,只有她一个叫我娜姐。”
我说:“能告诉我原因吗?”
娜娜站起来,淡淡地说:“是我带她入的行。”
我也站起来,激动地说:“你为什么带她入这一行,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在害她?”
娜娜说:“你以为我愿意害人,我害了自己还不够,还要害别人,我有这么坏吗?”
当年的情形是这样的。
当年,乡下妹子李红艳懵懵懂懂来到深圳,懵懵懂懂进到明华五金厂,还觉得自己挺幸运。原因是当年的深圳,人比工作多,很多人找不到工作,而她一下车就看到了招聘广告,一去应聘就被人收下了,她没法不觉得幸运。
3天后,李红艳就明白了,自己的幸运是因为无知,进到明华厂的,都是和她一样无知的人。3天后,明华厂发生了一起事故,一个和她同时进厂的女工两根手指头被冲床压断,女工当场昏倒,醒来后哭成泪人――她还没有相亲,缺了手指头,她很难相到一门满意的亲事。她这辈子完了。
李红艳想走,想到走之后居无定所,衣食无着,又不能走,不敢走。只能在操作的时候,反复告诫自己,要遵守操作规程,要小心――按厂方的说法,女工之所以被压断手指,是因为不遵守操作规程,干活不小心。
这样熬到月底,厂里又发生一起事故。这起更狠,一个男工的整只手掌被冲床压扁,送到医院后被从腕部截了肢。
同事们很麻木,甚至开玩笑说,这个缺了一只手的男工,以后就娶那个少了两个手指头的女工。两人谁也不用嫌弃谁。
李红艳吓坏了,当天就离开了明华厂,工资都没要――想要也要不到:不经批准擅自离厂,是要扣发一个月工资的。
当晚,宝城大酒店门口多了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没错,是李红艳。
说来可怜,李红艳在门口徘徊一两个钟,都没敢跨进酒店一步。
这时,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子从里面走出来。正是出来买烟的娜娜。
李红艳跟在娜娜后面,看着她买烟,看着她往酒店走,最后一咬牙,上前说:“大姐,带我进去吧。”
娜娜上下打量她,说:“你为什么要进去?”
李红艳说:“我没地方住,也没钱吃饭。”
娜娜说:“进去就有地方住、有钱吃饭了?”
李红艳说:“是。”
娜娜说:“看不出来,懂得挺多。”
李红艳说:“大姐,带我进去吧。”
娜娜说:“结过婚没有?”
李红艳说:“没有。”
娜娜说:“没结婚的不要。”
李红艳说:“大姐,我没地方去。”
娜娜说:“跟男人睡过没有?”
李红艳没跟男人睡过,但她怕娜娜不要,就说:“睡过了。”
娜娜又打量她,说:“不像!”
李红艳说:“真睡过。”
娜娜拿出1百块钱给她,说:“这钱你拿去买点东西吃,吃饱了回这儿等我。”
李红艳胆子真大,真的接过钱去买东西吃,吃饱后又倒回酒店等娜娜。
娜娜看李红艳可怜,给她1百块钱,并没打算她倒回来,更没打算带她到酒店做。半夜下班,看李红艳还等在酒店门口,娜娜惊奇万分,想了想,把她带回自己的住处。
“娜娜,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回住处?”在我看来,这是阿紫走上歧路的关键一步,娜娜要是不搭理她,可能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我要不把她带回去,她分分钟被人抓走,你不知道,当年查暂住证有多严。”娜娜说。
我怎么不知道,我当年就差点被抓走。
“一个女人真要给抓进去,你不知道多难受,卫生巾都没地方买,血流得满腿都是。”娜娜说。
这个我真不知道。
但我知道,娜娜这么说并不仅仅是为自己辩解,当年的情况确实就这么严酷。
娜娜是过来人,看出来李红艳没跟人睡过,看她走投无路兼决心已定,就问她男朋友在不在这边,如果在,就先跟男朋友睡了再去酒店做。李红艳说还没有男朋友。娜娜就帮她找了个老板,让她一晚上赚了1万块钱。
按规矩,娜娜要从1万块钱里提2千,但她听说李红艳的爸爸还等钱看病,弟弟还等钱上学,愣是1分没要。
娜娜说:“干我们这一行,都得有个名字,你想叫什么名字?”
李红艳说:“我大名叫李红艳,小名叫红艳。”
娜娜说:“就叫小红吧。记住,以后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叫李红艳,也不要对他们说你家在哪里。”
就这样,娜娜把李红艳带进了这个行当。两人成了姐妹。
历史已经成为历史,我再怎么向娜娜问罪,也没法改变历史,也没法把老练的阿紫变回去,变成怯生生的李红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