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司令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打麻将。
那时候,打麻将是犯法的,抓住不但罚款,而且要进去喝稀饭。喝稀饭问题就严重了,意味着工作保不住了――那时的工作多金贵呀,意味着饭碗,意味着媳妇,意味着房子,反正,意味深长。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大姐夫胡炳成先前的老板。胡炳成先前的老板绰号“吴老拐”,目前是家乡小城最大的地产商,颇有跛豪风采。老拐的意思是瘸腿,吴老拐的腿并不是先天瘸的,而是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一次抓赌行动中,奋不顾身从2楼跳下摔瘸的。
那时的居民楼普遍不高,砖混结构,两三层的样子。此前,吴老拐已经跳过2次,一次从2楼,一次从3楼,均安然无恙,于是把跳楼当成了逃避抓捕的独门秘笈,然而天算不如人算,第3次跳楼的时候,阳台下停了一辆三轮车,吴老拐半边身子落在三轮车上,于是成了老拐。
后来吴老拐成了包工头,又从把工头变成开发商,成了开发商以后,吴老拐有钱有脾气,雇了几个社会人士,于众目睽睽之下,随便找了个碴子,把一退休老头打得半死。不明真相的群众都看不起吴老拐,那么有钱,那么有地位,还跟退休老头过不去。只有和吴老拐亲近的才知道,被打的老头是当年带队抓赌的派出所所长。
老头挨了也算白挨,因为吴老拐是领导眼前的红人,不要说退休所长,就是现任所长都奈他不何。
办完当年的所长,又办当年的三轮车主。办三轮车主更容易,连碴子都不用找,拆迁的时候,大半夜往他们家灌水,放蛇;捉弄完之后,再把一家人抬出来,扔在露天地里。其实,三轮车主当时已经过世了,蹬三轮的是他儿子,但吴老拐依然没有放过,完美践行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古训。从此,上访的人群当中,又多了三轮车主的儿子。
黄司令初登麻坛的时候,浙江人还没有把麻将卖到祖国的四面八方。
条件苦啊,但是难不倒勤劳智慧的中国人民。黄司令把工厂里的绝缘板偷出来,先把绝缘板锯成小块,再用锉刀修,然后用砂纸打,做成一张张光板麻将,最后,在光板上面描龙绣凤,雕字刻花。
“老刘,告诉你,那时候我的水平都能评上工艺美术大师。手快呀,半个月一副,一个月两副。当时要有点经济头脑,早发了,多少人抢着要啊,我都是白送。”黄司令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还是你牛比,正宗的麻坛前辈!”我由衷地说。
“我最大的体会是,一定要管住自己,一定要知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这话很俗套,但的确是真理。”黄司令真诚地说,“拿标哥来说,管不住自己,自控能力差,结果就陷进去了。”
李锦标从澳门欠了一屁股债回来后,还找黄司令借过钱。
“我哪有钱呀。搞这个工厂,我已经把老底都扔进去了,车都没钱买,哪有钱借给他!”黄司令说。
“那不是得罪他了?”我小心地说。
“得罪谈不上,标哥知道我没钱。一两年内我都不会有钱。注塑缓过劲以后,还要上喷油,丝印,花钱的地方多着呢。”黄司令说,“其实,就算有钱,也不会借给他,赌博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钱能填满!”
说到这儿,黄司令拿出一套影碟机面板,递过来,说:“日本人的,注塑、喷油、丝印都在我这儿,你报个价。”
我说:“模具钱是你出,还是日本人出?”
黄司令说:“日本人出。”
如果是日本人出钱开模,那这单生意是块肥肉。
在众多小厂的恶性竞争下,很多模具的价格已经跌到惨不忍睹,其中尤以影碟机为最。
广东影碟机产业主要面向亚非拉美出口,影碟机企业只充当组装厂角色,所有零部件全部外购,这就催生了影碟机公模产业。
公模厂的目的是为了卖出塑胶件,模具赚不赚钱无所谓,在这样的心态主导下,影碟机面板模具价格越来越低,当下的行情,甚至低至2万一套。
而国外的品牌厂不同,它们坚持自己开模,绝不使用公模,因此价格还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日本名牌影碟机,价格能报到15万一套。无限
我报了12万。之所以比行情低一点,是为了给黄司令留一点空间。做生意就是这样,关系再好,也讲究互惠互利。
黄司令心里有数,笑呵呵地说:“走,吃饭去。”
我说:“这套影碟机什么时候开始做?”
他说:“还得半个月。”
我说:“不会有变动吧?”
他说:“你放心,我还指它上喷油、丝印呢。”
我很满意。既满意黄司令此番的回报足够大,也满意自己能够沉住气。
黄司令脱下工衣,换上西装,又在哪儿摸出把梳子,对着镜子梳了半天,末了说:“走,吃饭去!”
我看看表,才5点多,说:“这个点,早了吧?”
黄司令哈哈大笑:“早点吃饭可以早点宵夜嘛。”
饭局摆在龙盛厂旁边的客家饭馆。饭馆场面一般,但出品上佳,生意火爆,不预定还真没座。
秦小姐并不在场。
我说:“怎么不让她一起吃?”
黄司令说:“秦小姐不定哪天又倒回李锦标那儿了,她在咱们说话不方便。”
我说:“李锦标还差我6万块钱。”
他说:“模具款?”
我说:“是的。”
他说:“恐怕半年之内都没指望了。”
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心里一沉,说:“标哥伤成这样?”
黄司令说:“半年还算早的,如果没说错,一年之内你都拿不到这笔钱了。”
我说:“为什么,他在观澜不是有栋厂房吗?”
黄司令说:“窟窿太大,厂房那点租金一下子怎么填得满。你没去他厂里看,现在每天都有一堆供应商要钱,光应付这些人,就够他头大的了,哪还顾得上你。”
这倒也是,供应商的的德性我深有体会:你有钱,他反倒没那么急;一听说你缺钱,他讨起债来比黄世仁还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