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千坊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到底发生何事了?”
千云转头睨着站在屋中央,慌慌张张,上气不接下气的孩童。
那孩童看起来只有10岁左右,着一身浅蓝色条纹衫,头发疏的整整齐齐,脸颊两侧还有几道不知是污渍还是疤痕的暗红色印记。
那男孩儿一瞧着千云愈发严峻的面色,瘦小的身板似乎哆嗦了一下,不由得又后退了几步,垂着脑袋磕磕巴巴的小声道:
“那个,就是,我刚刚去前堂送酒的时候,发现,发现有好几桌的客官们不知怎么都打了起来,还有,”
那男孩儿顿了一下,抬头瞄了千云一眼,见那人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似在等待着后续,于是便赶紧又补充道:
“还有就是,我看见在那些乱斗的人群里头有一穿着一身红衣的男子,那男子好像在被一群凶巴巴的人围攻,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地上有好些血……”
绯世闻言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的轻声念了一句:“红衣男子……”
站在屋中央的那小男娃儿听见声音猛的转过脑袋,呆呆地看着桌案后的那张小脸,惊讶的脱口大叫道:
“老,老大,你怎么也在?”
绯世抬眸扫了一眼那男孩儿犹自惊讶不已,呆呆愣愣的模样,掀唇轻道:
“我一直都在,是你自己没看见而已。”
大张着嘴巴呆愣片刻之后,男孩儿又想起什么似的忙问道:
“老大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大伙儿都没收到消息?”
“哎呀,老大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刚好有好东西要给你看哪……”
那男娃儿说着便几步奔至案前,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直盯着绯世,一张小脸上渐渐焕发出神采,看起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绯世抬头看着眼前这张朝气满满的小脸,瞥见那两只大大的黑眼睛里流淌着的期待之色,双唇微勾,浅笑道:
“是吗?又要拿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给我看?”
那小男娃儿一听便咧嘴笑了起来,他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一侧的印痕,有些不好意思地,掩饰一般大声道:
“老大就等着瞧好吧,这次保准让你大开眼界,这回真的是好东西,那东西可是我和小龙他们几个花了好几个晚上,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得来的……”
说着,那小男孩儿便兴致勃勃地小跑着几步绕过案几,蹿到绯世的身旁。
男孩子咧着嘴笑的很开心,他伸出两只黑乎乎的小手正欲抓向绯世的肩膀,忽然有那么一瞬总觉得似有什么人正在盯着自己,这让男孩儿动作一顿,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直直射在后背上的视线冰冷而不加掩饰,似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男孩儿似有所觉般犹豫着回头看去,果然与那双黑色漩涡般惹人深陷的冰冷眼眸撞个正着。
呃……
队长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很凶的样子?虽然他平日也好像有点儿凶……
难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又说错什么话,或是做错什么事儿了?
队长那脸色似乎也越发难看了……
平日就不苟言笑,动不动就绷起的那张脸此刻也越绷越紧了,静默的空气中隐约有几丝紧张的火苗在摇摆不定……
男孩儿额上滑下几滴冷汗,面色僵硬的慢慢转回头,避免了与那双冷眼的直面对视。
似乎仍旧有些不知所措般,小男娃儿面上涌起几分不安之色,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偷偷察看着身后人的脸色。
男娃儿很快发现,背后那道锋利无比,晦暗难明的视线转移了目标,此刻正直直的盯着自己伸出去的双手。
顿时,男孩儿便感觉似有千丝万缕般数不清的细小火星在寸寸炙烤着自己手上的皮肤,令他禁不住地缩了缩手指,掌心里也很快开始有细汗渗出……
手?手又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那向来对自己视而不见,就是整个人经过他身边对方都懒得看一眼的队长大人,为何用如此“凶神恶煞”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手看个没完没了?
诡异!太诡异了!!
男孩儿不由得吞咽着口水,低下头默默的盯着自己有如放在火架子上烧烤的双手,哀叹举在半空中的双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怕自己稍一有什么动作,身后那人就直接杀过来拧断自己的小手……
啊!真是太可怕了……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大笑打破了沉默的空气,吸引人屋内几人的注意。
除了依旧坐在案前,细细观摩着手中那幅画像的绯世外,其余二人皆将目光转向那突然发笑的人。
“呵,呵呵,我说,那个,队长,还有小虎子,你们二位这半天是在做什么?总不会是比眼力吧……”
“唉……我说,那个,队长,你能稍微和颜悦色些吗?没看见人小娃儿都吓成啥样儿了吗?”
千雷看着千云那张明摆着除了堂主之外看谁都不顺眼的大黑脸,摇了摇头咋舌叹道:
“唉……真是一点儿年长者的样子都没有,更别提队长的自觉性了……”
千雷扭头看了看案前那从方才起,几乎全部注意力都被吸进了那副美人图里的小堂主。
又转头瞅了瞅还是一副苦大仇深模样儿盯着小虎子那两只可怜兮兮的小爪子不放的某队长,摇头唏嘘道:
“唉,说实话,别说堂主了,连我都懒得再搭理你们,真是的。”
接着,他脸色一肃,正经道:
“喂,说真的,千云,队长大人,拜托你好歹也收敛些,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别吓坏了小虎子。”
微顿了一下,千雷又压低声音似自言自语般念叨着:
“再说了,堂主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堂主,怎么别人还摸不得碰不得了?”
“要是小虎子刚刚真碰了堂主的肩膀,我就不信你还真能坎了人家娃娃的手?”
这样意有所指的念叨了半晌,也不知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是听在了当事人千云的耳里,总之,令人大松一口气的便是,那道如冰针火舌般的视线终于从小虎子的手上收回了,转移了。
忽……
终于从紧绷中放松下来的钱晓虎缓缓放下麻木的几乎失去知觉的胳膊,使劲儿甩了甩僵硬的双手。
小男孩儿又抬袖擦了擦额头上微凉的汗珠,缓了缓神,还不忘赶紧扭头朝千雷那边点了点头,同时投去一个感激万分的小眼神……
千雷看着小虎子那一脸如蒙大赦,“死里逃生”的表情,顿时只觉又好笑又无奈。
突然,像是才想起了什么,千雷忙转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亦不见什么动静的千云,脱口急道:
“哎!队长,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不动?”
“小虎子方才不是说前头出事儿了,有人打架闹事儿呢,你还不赶紧去看看?”
“万一弄不好真打出人命之类的,再影响了咱酒坊今后的生意老大定会不高兴的!”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言的千云听及此皱了皱眉,黑眸里闪过一丝犹疑。
他抬眸看了一眼托腮伏在案几上,不知在想什么的小人儿,眉头越发的紧皱,墨色的眸底涌起几丝担忧之色。
一旁的千雷见千云终于有了动作,抬脚向门口走去,还以为是自己的提醒起了效,却见那人刚走了几步又忽然转身回首,迈着大步径直走向了案几。
嗯?去前厅的话不是应该是反方向吗?怎么又折返回来了?
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别人或许还有可能,但,那个事无巨细的队长的话,果然还是不太可能吧……
坐在案前的绯世抬手揉着太阳穴,缓缓闭了一下双眼,复又睁开。
然而,眼前依旧有些发黑,她眯了眯眼,仔细看着案上摊放着的画像,却恍觉画中人的眉目渐渐晃动着模糊起来,似有好几张面容交错叠加在一起,似曾相识却又难以分辨……
嗯……
头好晕,还隐隐有些抽痛,身上也总感觉酸软无力,疲累不堪。
而且,更糟糕的是,似乎还有点儿泛恶心,想要张大嘴“一吐为快”的欲望越来越不容忽视……
绯世微微仰起头,深呼吸了几下,暂且压下了嗓子眼儿里翻上来的那股反胃感。
她垂下脑袋,撇了撇嘴,不想承认自己如今这种种症状是喝醉了酒所致。
唉,自己这几年一有空就悄悄泡在那个地下酒窖里,不说喝了多少,就单是闻那满室浓烈的酒香相信也不至于如此不胜酒力。
唉……
绯世又垂着小脑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眼前的画像上突然飘来了一团浓雾,四散涌动的雾气很快覆盖住了整张画像,也将画中之人的面容身影严严的遮去,再难以窥得分毫……
绯世不满的皱起眉,伸手试图挥散那碍眼的浓雾。
她甚至想也没想的张开小嘴,大口吹着气,似乎坚信只要鼓足劲儿再试几下,自己就能吹散那团飘来游去的雾气。
就在此时,头顶上当忽然罩过来一片黑影,紧接着,手中紧抓的画像也被轻轻抽去。
顷刻间,一直团聚在眼前挥之不去的雾气似退潮般层层散去,就好似从来不曾出现过那般,在绯世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便已消失无影。
绯世晃了晃晕晕沉沉的脑袋,又低头眯眼朝那画像看去,这次总算看清了那画中之人,依旧是那个面如冠玉,一面花开的美男子……
然而,看着看着,两只微微眯起,不甚清明的眼睛越瞪越大,绯世惊奇的发现,那画中人的五官眉目渐渐开始变化……
绯世抬手揉了揉涩涩的眼睛,用力闭起,忍了片刻又快速睁开,视线直射向那画像上的男子……
咦?师,师父!
怎么突然变成师父了?
绯世似是坚决不愿相信那般,面露激动,蹭一下直起身,双手并用,一把夺过身旁人手中的画像,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瞧着。
咦?师父去哪儿了?
怎么又变成那个阴阳怪气的娘娘腔了?
师父他一定还在怪我,所以不愿见我了……
唉……
绯世仰起脑袋,撇着嘴,无限惆怅的长叹了一声,随即“咚”一声,迎面磕在了硬邦邦的案几上,脑袋埋在一顿书卷里不肯起来。
“堂主?堂主你怎么样了?!撞疼了吗?”
千云眼见着那小人儿一头栽进桌案里便再没了动静,眉间一跳,俯身靠近,焦急的出声关切道。
然而,软软趴在案几上的小人儿像是完全没听见那般,依旧是无一丝声响,看起来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千云见状,面色愈发严肃,他俯身半伏于案上,伸手撩起绯世额前的发丝,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探向那光洁如玉的额头……
片刻之后,千云的眉头狠狠皱起,薄唇紧抿着,他斜眼看向一旁不知在鼓弄什么的千雷和小虎子,压低声音严肃道:
“千雷,你去熬厨房一碗醒酒汤,马上就去!”
千雷闻言有些惊讶的转过头看着发号施令的人,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实在是少见,除非遇到那个人的情况……
想到这儿,千雷视线下移,入目的便是埋进书案里那颗一动不动的小脑袋……
嗯?堂主这是……睡着了?
在这种硬邦邦的地方,也太不讲究了吧,再说,看那样子,着实舒服不到哪儿去啊……
千云侧头睨着千雷,发现这人不但自动无视了他的命令,还一直盯着堂主摇头晃脑的,不知又在盘算什么……
于是乎,忍无可忍的千云大队长几步跨到永远在状况外的千雷面前,扯着他的衣领便要往后厨的方向走去。
“哎!哎哎哎,我说你能不能下手轻点儿!我这儿身行头可是老大亲自赏赐的,扯坏了你拿什么赔啊?”
“依小的之见,队长还是冷静一下,先松手比较稳妥,若是再动武,真的撕坏了这身儿工作服,那不好意思,今后这酒保跑堂的活计儿可就得队长一肩担下了……”
“闭嘴!你现在只需要熬好醒酒汤,待堂主喝过之后若能好受些,我便可以考虑这酒保换人来做,我可以允许你以后跟在堂主身边做事。”
千雷闻言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冲口大声道:
“此话当真?”
千云停住脚步,松开了紧拽着千雷衣领的手,扬眉冷冷道: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