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没有抵挡,只是扯开嗓门大叫:“有强盗!杀人啦!抢钱啦!”
附近倒是没有见到官差,但立刻有人把这话传出去:“杀人啦杀人啦!有强盗!官差在哪里?!”
林代知道不行了。
这个家伙竟如此狡猾!传话喊叫的也许是无知群众、也许是他的同党。不管如何,声势已经造了出去,官差一到,什么都说不清了。
大少奶奶听到喊叫,也惊慌的回头。她怕极了强盗。她可不想死!
林代深吸一口气,站出来,向她行礼:“大嫂。”
大少奶奶竟没想到是林代,满脸愕然。这个时候,那行踪鬼祟的家伙,已经跟邱慧天等人扭在一起,官兵也到了。林代指着他道:“我见他想对大嫂不利。”那人当然不承认,捶胸顿足指斥邱慧天等人是强盗。
衙役到这里,恐怕也只能当这是一场误会来拆解了。
作为当事人的大少奶奶和林代,本应该留下与官兵对质。但大少奶奶是谢府女眷,受额外优待,林代是谢府亲戚、离城客人、出名的小姐,也可以享受特殊待遇。双双与邱嬷嬷先陪大少奶奶离去。林代却伴着英姑,往那条船的方向望去。
船行得原比人行快,然幸好冬季霖江水流极缓,今夜又没什么风,那条小舫借不上力,只靠桨橹,走不得多迅速。这会儿,林代她们还能看得见它。
大少奶奶叫了林代一声,没法说下去,眼神复杂。
林代道:“大嫂放心,我都省得。我去看看来。”
大少奶奶闻言,眼神一颤,向林代伸了伸手。
双双顺势搀住大少奶奶手臂道:“少奶奶,先回罢!”
大少奶奶终于是走了。邱慧天等人自与官差周旋。林代便由英姑伺候着,顺流追下去,与那条船的距离接近了。见它舷窗帘子遮得严严的,看不见里头半个人影子。
锦城最繁华的路段,早已过去了。灯火游人越行越寥落。林代恍惚想起春天的那条小水湾,她追着云剑下去。就见到了一只蝴蝶。
如今她也像着了魔障似的,一步步追下去。那小船则渐渐的慢了、停了。
船帘掀起来,里面的人望着林代,林代也望着他。
天上地下,明月流水。仿佛只剩他们两双眼睛。
良久,英姑叹了口气,道:“王见王了。”
蝶笑花垂眼,拍拍手,唤舟夫。河边还有些薄冰,用桨打破一些,泊得离岸近些,定下船锚,舷边放下木板去,搭得住岸了。英姑搀着林代过去。
木板在岸边搭稳,舟夫亲自试过,足可走人了。因是给小姐走的,他特意多用了两块木板,以照顾小姐的娇怯步伐。
林代上了小舫,水波一动,船一荡,她脚步一晃,英姑搀着她,蝶笑花也伸臂。
林代在英姑的搀扶中。伸手,捉住蝶笑花的手。
微凉,细腻,线条完美如雕刻。应该只可欣赏、无法信赖的,却有种专注的力量。
林代对英姑道:“你先上岸罢。”
英姑不愿意。
林代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才是真正的命令。英姑不情不愿的上岸去了。木板又抽开。
林代问蝶笑花:“怎么回事?”
蝶笑花想着:怎么说呢?说云舟爱着云剑,谁做云剑的妻子她都要嫉妒的,只是听说大少奶奶命不久长,才容大少奶奶进门。但云剑现在要高升了,因接了天子亲自分派的密差。以后说不定能娶公主当老婆,云舟就想难得现在有个好机会,不如帮云剑除掉旧老婆,好让他讨金凤凰。反正大少奶奶也生了孩子了,云剑也有后了,不需要再留这个妻子了。而谢小横就放任了云舟,还叫蝶笑花来帮忙。
这一大篇话头,从何说起呢?
林代道:“我不信你嫉妒谢云剑到这个地步,要帮他除掉他的妻子。”
蝶笑花哑然。原来一旦事情败露,在世人的眼里,是这样看的!谢小横一箭双雕。他蒙上污名、触犯官司,只好让七王爷搭救。七王爷怜香惜玉,一定会救他。林代既然爱他,一定嫉妒死了,从此跟皇家结下深仇,就会答应入宫邀宠,好有权力除掉七王爷!
这一番罗网,更是从何解释起?
“我被陷害了。”他终于道。
林代凝视他。
蝶笑花有时觉得她的目光实在太过冷静犀利,好像细细的针刀,要把他的皮肤都割开,看清下面的血液脉络。
他实在是一泡污血,所以不能拆穿谢小横、不能向任何人求救,只好对林代道:“你信不信。不信便罢。”
林代的刀锋又收了起来,任他的皮肤合上了,又能遮蔽他的污血。
这样的体贴。
林代目光却伤感的垂了下去,起身,向蝶笑花施了一礼。
蝶笑花愕然道:“怎么?”他有种感觉,有很珍贵的东西,要离他而去了。
林代道:“在这里,要表示感谢,是不是行这种礼?”
蝶笑花喉头发出模糊的声音。这声音不好听,像荒野中的狼失足滑下石头,把骨头弄得喀答作响。
蝶笑花可是名伶啊!从来没有容许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
然而他是条狼。也会受伤。也会失控。
林代道:“谢谢你。再见。”
他骗她,她也知道他骗她。但她不追究了。这只表示一点:她不要跟他有任何交集了。她明智的斩仓止损,不要再搭理他了。她谢谢他与她相处的时光。她不质疑自己的品味与眼光、不后悔与他相处过的时间。但是之后,她不再继续投入了。
再见便是再也不见。
蝶笑花抬了抬手指。留不住了,他知道。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他没想到这辈子他真的也会有心爱的人,而这个人也爱他,却偏偏留不住。
他没有想。爱这个字以前对他来说太虚妄。
就现在也是虚妄的。他全部清醒的神智都知道:再过几十年,他的感情也许完全不一样。人就是这样善变的动物,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是如此。
可是他活在这一刻,而不是几十年之后。
这一刻他就要过不去。
终于他对林代说了一句话:“……保重。”
然后他脱了力一般,沿着舱壁慢慢滑坐在地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