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皇后带领众妃嫔往寿康宫请安,阴郁的天气,让人愈发沉闷烦躁,不消一刻,下起小雨来了,淅淅沥沥,轻打在油纸伞上,只听得嗒嗒响声。
也不知皇后如何想的,竟下旨命一宫主位以上妃嫔往寿康宫请安时,不得坐轿子,需步行,以示对太后娘娘的尊敬之心,既下了旨,又这样冠冕堂皇,自然无人敢不服从,可面上一个个都恭敬,私下却怨言沸起。
帝后冷战,皇后比往日严肃了不少,事事以宫规说教,奖惩分明,一旦有人犯事,决不轻饶,求一句情便刑罚加重,弄得皇清城内怨声载道。而对着妃嫔们连面上都不愿再维持从前的温和,但凡晨昏定省时便晾着她们,每日需晾到午后,大胆些的妃嫔想着在皇上面前告状,可偏偏皇后拿着宜珍公主缠着自己这样的原由,连告状都不知如何告起,一来二去,谁也不愿每日往凤朝宫晨昏定省,阖宫上下皆小心谨慎,生怕皇后恼火,如此皇后倒树了不少威信。
皇后一身淡蓝绣花宫装,牵着宜珍公主的小手,走在前头,一群妃嫔按位分次序在后头跟着,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害怕被皇后盯上,雨还在滴滴答答落着,一路上伴随着她们的只有雨声和皇后母女的说话声。皇后如今虽严厉,却对自己的女儿很好很好,比往日更好了,仿佛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女儿身上。
她们两个一边走一边说话,其乐融融,皇后只有在对着自己的女儿才会放下严肃的神情,恢复了从前温和的笑。
宜珍年纪尚小,自然瞧不出帝后的冷战,不解着问道:“母后,绾心很久没有见到父皇了哎!以前父皇总来看我和母后,最近父皇怎么不来?”
声音虽小,可众妃嫔还是隐隐听见了,心里一阵抱怨,抱怨她不该开这个口,沈嘉玥是离皇后最近的妃嫔,隐隐觉着皇后气场不对,小觑着皇后,皇后脸色惨白,抿着嘴唇,不知该怎么开口。
原来那日皇后离开凤朝殿后,皇上让众妃嫔散了,一个人去了东宫,直到宫门快下钥才返回宫中,又去了凤朝宫,可皇后未见,宫门紧闭,早早下了钥。皇上愤然离去后,竟然真的写下了废后诏书,只尚未盖玉玺罢了,晨昏定省时的情景早已传遍皇清城,略有眼色的都上赶子巴结郑媚儿去了,传言自然也传入了太后耳中,她又了解了情况,想着去找皇上谈心,她当然不希望废了皇后,毕竟这个皇后还是很得她的心的,可皇上去了东宫,等他回宫,太后才去找他过来,皇上执意废后,太后气急了便命他在先帝牌位前跪着,直到半夜才肯松口让他回去。皇上次日一早便烧了那道诏书,也再未提废后一事,却直接给了郑媚儿一宫主位的身份,为安贵姬。太后连连阻止却也来不及了,而皇后听后不过一笑了之,让人操办起她的册封礼来。大家看在眼里都道是皇上做给皇后看的,能给她的恩宠,自然也能给旁人。
皇后也不好随便说,难道要告诉孩子,你父皇不要你母后了吗?转念问道:“宜珍是不是想父皇了?等下去皇祖母那儿请安后,母后让子青姐姐送你去皇极殿可好?”
沈嘉玥弯腰在宜巧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宜巧跑到宜珍面前,拉着她的手,说道:“二姐姐,你想父皇了吗?我也很想父皇哎,可惠母妃说父皇很忙,让我不要去打扰父皇,等父皇空闲了,就会来看我们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父皇了,等皇祖母那儿请安过后,我们拉着大姐姐去福柔殿看小妹妹好不好?听说小妹妹又重了不少呢!”
宜珍近日都被皇后拘束着,一步都不让她离开凤朝宫,现在有机会出去玩,她很想去但还是拉了拉皇后的手,小心翼翼看着她,皇后一心软,点头应了。
见宜珍不再提皇上了,皇后冲着沈嘉玥会心一笑,表示感谢,对着宜巧也好了很多。
众人继续走着,突然冲出一个宫女来,大家都惊着了。那名宫女浑身湿透了,看样子淋了很久,毕竟雨不是很大,她一直低着头跑,所以没看见前面的来人,直直冲向皇后和宜珍公主。子青眼疾手快,想要拦着,却挡不住那股冲力,摔在地上,幸而沈嘉玥危及关头死死扶着皇后,皇后才没撞倒,只瘫倒在她身上,慕容箬含见此大声喊道:“大胆!竟敢冲撞皇后娘娘和宜珍公主,不要命了吗?给本宫跪下。”
那名宫女这才抬头看清了来人,她双眼红肿,脸颊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了,直直跪下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皇后娘娘饶命,求皇后娘娘饶命啊!”
皇后此时也无暇顾及那人,她连忙扶起子青,见她没事,又小声轻慰着受了惊吓的宜珍,耳边一直响起那宫女的求饶声,烦不胜烦,怒意横生,清脆一句,“掌她的嘴,掌到她说不出话来为止,省的污了本宫的耳,一刻都不得清净。”
从前若皇后罚宫人,她的三大宫女有时会向皇后求情,皇后看在她们的面子上,一向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而如今她们再不敢求情,自己不被罚就算皇后开恩了,子青得令,只好重重打下去,眼睛闭紧,不敢睁开。
“啪,啪,啪……”打得众人惊心,好些妃嫔私下窸窸窣窣说着什么,议论着皇后,皇后一直安抚着宜珍,宜珍一直哭着怎么都劝不好,嚷着:“害怕!”
皇后心疼女儿,哄着她,“别怕,宜珍别怕,母后在这儿呢,母后在这儿呢!”实在气极,生生挤出几字,“给本宫狠狠的打!”
沈嘉玥看不过去,欲开口劝说,如菊拉住她,摇头示意她不要相劝,沈嘉玥明白如菊在担心什么,可她一向心软,见不得旁人受罪,再说此事若传出去皇后纵然讨不了好,可她们这些妃嫔无一人相劝,恐怕也会遭是非,因而再三思量,还是站出来,福身一礼,相劝道:“皇后娘娘,纵然这婢子冲撞了您和宜珍公主,想来她是没看见娘娘和公主的,想来不是有意的,还请皇后娘娘让子青住手吧,再打下去可怎么好?”
赵箐箐现下也不和沈嘉玥唱反调,帮衬着沈嘉玥,她倒是觉着请安迟了不好,福身一礼,“皇后娘娘,再打下去可要出人命了!请娘娘手下留情,若传出去对娘娘名声不好呀!”
那名宫女双颊红肿,嘴角流出渗人的红血,微微颤抖,满脸的泪水混着红血,早已停止了求饶,跪的有些久了,膝盖渗出点点血迹,她本就穿的单薄,如今更衬得她楚楚可怜,娇美动人。
皇后柳眉深蹙,依然不松口,“怎么如今你们也要管起本宫来了?也想着践踏本宫的尊严?废后诏书还未下,你们也要觊觎后位么?本宫现下还是皇后呢,罚个宫女怎么了?”
觊觎后位?这话未免太过诛心,若一旦罪成,不仅要被赐死,连家人也会被连累,一众妃嫔忙跪下,她们不管地面多湿,先消了皇后的气才行,自然有人暗怪沈嘉玥和赵箐箐多事,还连累了旁人。
“住手!”众妃嫔闻声望去,是皇上。他穿着一件深紫底绣双龙戏珠长袍,由海得撑着伞急步而来。
皇后已连日未曾见皇上,也不愿见他,忙领着众妃嫔福身一礼,道万福,“皇上圣安。”
子青也停了手,跪下地上请安。
所谓见面三分情,皇上本想怒斥皇后,可话到嘴边变了味,“免了,这是怎么了?”绕过皇后,“惠妃你来说!”
宜珍见到父皇,挣脱皇后的怀抱,跌跌撞撞的跑向皇上,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皇后只好拿着油纸伞一路给她撑着,只顾着女儿,自己却淋了不少雨,待宜珍安全到皇上的怀里后才转身离开,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句话都没与皇上说。
沈嘉玥只好恭敬回道:“回皇上话,方才这名宫女一下子跑出来,差点撞倒了皇后娘娘,宜珍公主受了惊吓,一直在哭,故而皇后娘娘让子青掌她的嘴。”
皇上拍着宜珍背,小声安慰她,又见地上跪着的那名宫女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放低声音,“你在哪儿当差?怎么会突然跑出来?”
皇后如今也死心了,不再对皇上抱有幻想,随口一句,“存心对我不敬呗,还能有什么?要不然怎会突然跑出来冲撞我。”心里还有气,别过脸,叹一声,“我这个皇后不是被人践踏尊严,便是被人冲撞,呵!”
那名宫女跪着回话,“回皇上话,奴婢叫李兰儿,在花房当差。方才因着奴婢做事不当被花房公公说教,一时难过想起了家中娘亲,才跑了出来,奴婢没有瞧见皇后娘娘和公主,冲撞了皇后娘娘和公主,奴婢知罪,求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皇上已然起了恻隐之心,瞧见这样的皇后,也不管怀里的宜珍,威严道:“像什么样子?你的仁爱之心呢?你的气质高雅呢?别以为朕和母后不知道你最近的言行举止,朕和母后不管却愈发纵得你满口胡言了,撞一下又如何?你又没伤着,宫女做错事自有宫正局处理。”
“皇上动了恻隐之心是不是?她撞了臣妾倒也算了,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让宜珍受了惊吓,臣妾只有一个女儿,若宜珍有什么好歹,臣妾必不会饶了她。”
皇上突然想起册后之夜说过的话,他希望皇后能为他诞下一位皇子,在他心里只有嫡出的皇子才配那个宝座,册后之夜的温情不复存在,或许从此他二人再不会像往日那样甜蜜和融洽了吧!如此也不会有嫡子诞生了。
皇上纵然起了愧疚之心,可他从小那高人一等的心态,自然不会向皇后低头,哪怕皇后是他的妻子,他也不会,强硬一句,“是又如何?天下都是朕的,皇后没有资格管朕!”又对着身后的海得说道:“去传旨后宫,册花房李兰儿为选侍,住婉嘉宫沐暖堂,今晚侍寝。”
阖宫妃嫔皆是一愣,连李兰儿自己都吃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