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儿子如此痛苦的模样,旋考竟有些不舍。如果他们父子俩从一开始,便是这样,那该多好。
可姚老头知道,这仅仅是幻想罢了,自己已然成了这个模样,如果此刻再不对他交代一些事,或许便永远都没有机会说了。若是这样,自己在儿子心里,便是一辈子的不称职的父亲。时至今日,这是他最后一次向儿子解释的机会。
姚老头吃力地抬起头,“你七岁那年,去后山打猎,手臂被划伤,十日才痊愈。九岁那年,姚兴和你争衣服穿,他打了你,身上的淤青七日才消。十三岁那年,你吃了坏掉的肉拉肚子,怕被我看见骂你,偷偷在外面藏了半日。十五岁的时候……”
“父亲!”听到姚老头越来越虚弱的声音传来,重华一阵揪心。他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知道他这么多事,原本以为父亲从未正视过自己,根本不会在意他的一举一动。“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重华越来越痛苦,声音也变得沙哑。
姚老头再一次握了握儿子的手,此刻虽然痛苦,但他的神情却十分平静,“你十五岁时,被陶罐碎片划伤了手,半个月才好。十七岁时,你心里有了喜欢的姑娘……”
“父亲,我……”重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不住地落下。
“你是我儿子,有些事即使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要相信,父子连……连心。”姚老头只觉得越来越痛苦,整颗心就像是被人用绳子紧紧系住一般。他极力地想要张开嘴,却觉得说话越来越困难。
“父亲,对不起。”重华泣不成声,全然忘了身旁大队的人马,更没有注意到小高弄知等人投来的关切目光。
“不,你没有错,是我对不起你。你从小到大受的委屈,我都知道,都……知道。包括姚兴,他……他用红白花陷害于你,我也知道。当初,我不让你当副执事,也并非你不能胜任,可……可我有苦衷,我不能让你这么做……”还未说完,姚老头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热,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父亲!”重华一脸惊恐,他将姚老头紧紧抱住。虽然此刻他竭力想挽救局面,但他什么都做不了,深深的无力感令他如此绝望。
一旁的医官老者连忙走过来摸了摸姚老头的颈脉,随后,便是一声长叹,无可奈何地立在了一边。
众人见医者如此反应,便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只默默地看着重华,心里为他感到担忧。
墨祥此时也早已立在一旁,他望着地上这个奄奄一息的人,神色微动,眼眶一阵湿润。
“你凑过来,我再给你说一个秘密。”姚老头强忍住痛苦,脸上竟挤出了一丝笑。
重华缓缓俯耳上去,少时,听到父亲的言语,眸子更是增添了一层白雾。
姚老头看了看儿子,轻舒一口气。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也不会告诉他。人皆有一死,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接下来,就该为儿子以后做些安排了。
姚老头微微转头,吃力地抬起手,将刚才落在一旁的那根楠木棍握起,牢牢地放进重华手心。
随后,他向墨祥所立的地方指去。墨祥会意,立马蹲了下来,握着他的手,“旋考!”
姚老头微微一笑,看向重华,“你先将我放下,我有话要单独与司天官说。”
眼眶深红的重华一愣,他见父亲和司天官竟双手紧握,两人目光对视,司天官的神色竟是如此心痛与关切。而此时,他们还要单独说话。看两人的反应,都不像是刚认识的样子。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重华已来不及想父亲到底会对司天官说什么,此时此刻,不管父亲提什么要求,重华都会予以满足。
他缓缓将父亲交到司天官怀中,后退了几步。
小高和弄知连忙上前扶住有些站不稳的重华,几人的目光依然盯着前方的司天官和姚老头。众人只见到姚老头对着墨祥耳语,随后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物件交给对面的人。而墨祥手握着物件,似是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思考片刻,冲着姚老头狠狠点头。
霎时,姚老头双手缓缓垂下,彻底将头偏向了墨祥的怀中。
“旋考!”墨祥一阵大喊,眼中热泪滚下。
而一旁的重华早已跪倒在地,手上青筋暴起。“父亲!”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袭来,整个山峰似乎都响起了回声。
墨祥将旋考轻轻放在地上,将手上的小物件紧紧揣在怀里,随后,从袖中拿出一个手指高的小瓶。他打开瓶子,将瓶中的水轻轻浇到旋考身上。
霎时,地上那具身体便如同着了魔一般,立马化作了一滩水。
“你在干什么!”重华见状,一声怒吼,立马冲到父亲面前。可他看到的,只有一摊水而已。
“这是你父亲的遗愿,他让我帮他毁掉尸身。”墨祥缓缓说道。看得出来,他此刻的痛苦并不亚于重华。
“为什么!为什么!”重华再次怒吼,他紧紧地抓住墨祥胸前的衣衫,眼神如同一头凶猛的狮子。
“他不想因为他的死拖累你。他说,如果他的尸身还在,你一定会为他立碑守孝,这样你就不能做你想做的事,将陷入痛苦的境地。倒不如让他化为乌有,便不会拖累于你。”
重华愣愣地站在那里,目光涣散,如同没了魂魄一般。良久,才重新看向墨祥,“你是不是和我父亲认识?他会功夫,我从来都不知道。”
“是,二十多年前,我们就认识了。你父亲不仅认识我,还认识域王。确切地说,他还帮助过域王。”
墨祥的话不仅让重华充满了怀疑,就连一旁的弄知几人,也都无比诧异。这事,怎么越听越复杂了呢?
域王?重华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心头一震。立马想起了刚才父亲对着自己耳语时说过的话,“你此去王都,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去见那域王!”
重华清晰地记得父亲在说这句话时的眼神,那种坚毅,是他从未见过的。重华现在也无心思考父亲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只不过,他将父亲的每一个叮嘱都牢牢记着。
“或许你们父子之间又许多误会,你父亲是一个厉害之人,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墨祥看着脸色煞白的重华,长叹了一声。
厉害的人……重华再一次重复了这几个字。亲眼看见了今天这样的场面,重华完全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厉害之人。若不然,他也不会与这黑袍之人对抗,护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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