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的天筑城颇有些沉寂,城内的生民们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面貌。大家劫后重生,从灾难中走过,此时此刻,他们只是想着如何才能好好地活下去。至于更长远的打算,他们并未去细想这个问题。似乎这还不是他们目前所考虑的,对于他们而言,眼前的存活是最急需思虑的事。
这些日子走在天筑城内,看到最多的就是一双双绝望的眼睛,眼神中带着一丝怨念。或许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要怨谁,是他们的未名首领吗?或者是从王都而来的司水人,又或者说是他们自己。
他们想不通的是,为何水患如何喜欢袭击天筑,每隔几年,这里都要经历一场让人沉痛无比的浩劫。
天筑的人们不明白,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生在了这么一片优渥的土地上,可却总是灾难连连。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优越。所有来自天地的优待,都是有代价的。或许,如今的情形便是他们生在优渥土地之上的代价。
天筑生民心里的怨念,不止是他们自己,城宫中的人也感受到了。特别是未名,对于自己的生民,他再为了解不过了。
即使他们对未名曾经为天筑所做的事心怀感激,但在连续遭受了这样两次重大的灾难之后,他们似乎已经无法再谈什么感激了,尽管他们认为这场灾难本与未名无关,不过是天灾而已。
因为,他们只是想着如何活下去。
他们要怎么活下去呢?未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如今的天筑城早已不是一座城,一片废墟之上,少有几间完好的房屋。当人们满怀绝望地走在这里,放眼望去,看到的再也不是自己以往那个美好的家园。
他们不知道该宿于何处,特别是对于那些在水患中失去家人的他们来说,自己以同样的方式追随亲人们离去,或许是最好的解决伤痛的方式之一。
如果他们现在选择离去,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结局。这种孤独的离去,似乎比悲惨的活着还要可怕。但有些人不这么认为。所以,天筑城内不时会传来几个这样不幸的消息。这些天来,选择这样离去的人竟然有好几十个。
未名的心揪得很紧,面对天筑生民的怨念,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其实,他心里又何尝没有怨念,不过他怨念的是自己。
似乎这片优渥的土地已经变成了一片灾难之地,而他这位在六域久负盛名的年轻首领,似乎也不再能够为人们带来什么美好的生活。
未名的心情很复杂,有怨恨,有疑惑,有自责,也有后悔。若是当初知道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自己还会听他们的话,答应他们当初的条件吗?
未名不知道,如果重来一次,他或许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为了弯弯。
这些日子,未名在复杂的心情中忙碌着。天筑一难,还有很多事等着他解决。
不止未名,天筑城内的许多形色匆匆。重华和弄知忙着疏渠的善后事宜。
前些天重华执意要疏的那三道渠,在这次水患中起了不小的作用,所有人皆看在眼里。所以,现在的重华若是再提疏渠事宜,再也不会有人反对。
所以这些天,他便一心扑在上面,干脆集中精力把整个天筑的地势都勘察了一遍,看看这三道渠还有无更好的优善可能。
魏俞泓并未完全从伤痛中走出来,对于这次在水患中丢掉性命的那三百令士,他一直心存内疚。可他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于是,从水患中逃过一劫的另外之人,便每日跟着魏俞泓,协助未名处理城内生民安置事宜。
至于崇公,他似乎变得与往日有些不一样。整日待在城宫内,除了未名,也不怎么见外人。所以,文命也只能跟着父亲待在一起,他不放心。
现在的未名,一般只有在有要事相商时,才会来找崇公。不像以往,两人一闲谈,便可谈许久。反而未名喜欢找重华。
这一日,未名正在房中与重华等人议事,忽然一名令士奔门而入。“首领,他……他回来了!”
“谁回来了?”未名见那令士神色匆忙,脸上顿时闪现出一丝不悦。他素来沉稳,不太愿意看到自己眼前的人如现在这般跳脱不已。
“五甲!是五甲回来了!”那人忙答道,同时用一双期待的眼神看向未名。
旁边坐着的重华,弄知和魏俞泓几人也忙起身。“什么,五甲回来了?”
对于他们来说,五甲这个名字在这几日里一直都是一个谜,是一个天大的疑问。
“他在哪里?”未名忙问道。
“就在外面,他受了些伤,我们今日在城外发现他昏迷在路边,就将他带了回来。”
“带我去见他!”未名立马道,随后又向身后的重华看了一眼,只见重华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令士带着未名走在前面,重华几人也立即跟了上去。
他们跟着未名进入了一间屋内,这间屋子本是平日里令士们犯了大错受私训的地方。一旦进入这里的令士,都明白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见到五甲时,他正痛苦地半蹲在那里。衣服也有些破烂,胳膊露在外面,身上受了好些伤,青一块,紫一块。
那模样,与城宫外的天筑生民无异。
五甲目光呆滞地望着周围的一切,一言不发,似乎对于眼前的场景陌生到了极致,也不与周围的人说话。
当他看到未名进来时,五甲眼神忽然有了一丝异样,一抹恐惧与不安蓦然升起。
“首……首领”未名一阵呆愣之后,最终躬下了身,缓缓道。
未名立在五甲身前,低垂下眼,望着眼前的人,淡漠的神情投到躬身之人的身上。
五甲面对着这道熟悉的目光,一时竟有些语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未名收回目光,走到五甲正前方坐下。其他几人也在两侧依次坐下来。
五甲依然呆呆地躬身在那里,许久,并未说出一个字。
“你当日为何不留在殿上,而要私出城门?”未名似乎并未察觉到五甲的呆状,只道他心生畏惧,不知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