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华池挺直的背脊像一根绷直的弦,汗珠密密麻麻地挂在额头,明明是秋天的节气,他却像是跑了许久气喘吁吁的旅人。
傅辰的几个字,如同一团团的火苗点燃了心口,甚至太阳穴的青筋也浮现出了脉络,汗水滚入眼球的疼痛令他眨了下眼,犹如氤氲着泪雾。
他险些抱不住怀里的人,这个自从发现被他欺骗的人,再也没对他说过哪怕一句发自真心的软话。
这句谢谢,太弥足珍贵。
而那根没于草丛中的银针,像是在讽刺他的行为。
傅辰失去说话的力气,全身都软绵绵的,药效已完全发挥出来,辛夷虽然为了给他存活的机会把棺材开了一道细小的通风口,但却把他当做虎狼,用了最猛的药以期让他丝毫不能动弹。
邵华池稍稍松开了傅辰,“我马上送你回东榆巷。”
周围,那群村民还在义愤填膺要为逝者讨回公道,邵华池打了个眼色,让人马上去清场,并确定对方有没有杀回马枪。
傅辰摇了摇头,还没处理掉辛夷的事,将会引起晋国大乱。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具尸体,如同一个老人般,花了极大的力气抬起了手,也许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现在在强撑着自己。
诡子等人默默看着这一幕,傅辰这样毅力格外强大的人让他们肃然起敬,这是一种无言的品质。
在村民走动,为那几个惨死的尸体收尸哭丧的过程中,邵华池见到一具服饰有些熟悉的人,这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是……是谁杀了他!?
“别指了,我知道,我知道……”压下震惊,邵华池握住傅辰的手,以支撑他。这样的傅辰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部分,邵华池边语无伦次,边不停擦着傅辰寒湿的脑袋,傅辰的脸色惨白如纸。
辛夷的尸体被带来了,太过凄惨,五官被削掉,已经不成人样,这样惨无人道的虐待,令人毛骨悚然。
“先带走。”吩咐人将辛夷惨不忍睹的尸体带上马车,如今这个人绝对不能这般曝露在荒郊野外,那会引起巨大恐慌。
而后又让人将村民带离,一部分领着送去邑鞍府报案。
傅辰昏迷前做了一个口型,邵华池看出是在说:狗。
狗,代表着什么。
暨桑国……
见邵华池思索的模样,傅辰知道七殿下定然能想明白关键,殿下对政治天生拥有
忽然,一道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眯起眼,企图仔细看那事物,是——针?
乏力再一次袭来,望着那根针,晋国的针有许多种,象牙针、木针、竹针、银针等等,这种银针并非银制,只是呈现银色,这样的细长形状,非家用,傅辰缓缓闭上了眼。
邵华池并未发现傅辰的异状,辛夷的死亡,必然会导致轩然大波,傅辰是想用狗来做什么?
正想着,猝然,邵华池疑惑的表情凝结,满脸森然。还未痊愈的手以极端不可思议的角度撸过昏迷的傅辰,噗的一下压了上去,将之置于自己身下,挡住四面八方的攻击,快速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这时,傅辰清冽的味道几乎一下子钻入鼻尖,他甚至能看到傅辰蝶翼般的长睫,光滑的连瑕疵都没有的肌肤,那闭眼的模样比平日多了一份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他一直忘了这个心中强势又老练的人只是个少年郎,并且还是个俊美的少年郎,心像是长了草,被风一吹带着瘙痒,却不明白是为何而起。
嗖嗖嗖。
三支箭插入刚才傅辰所在的地上,精准无比。只要晚一步,傅辰就会被射死,这箭是冲着傅辰来的。邵华池惊怒地抬头,就看到不远处一排拿着弓弩的士兵,“谁让你们动手的,你们都不想活了吗,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没!”
“殿下,是我下令的,您要降罪就降我身上吧。”被人扶下车的嵘宪先生,他面无须发,到了知命之年的年纪,每一根头发都整齐地梳理起来,几根银丝夹杂其中,最吸引人的就是那双沉淀着岁月的眼。
邵华池所有的问罪都戛然而止,“先生。”
“殿下可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他看着邵华池的目光满含心痛。
骆学真下车,朝着邵华池的方向行了大礼,好像刚才下令射杀的人不是他一样。
邵华池在那样的目光下,几乎逃避似的垂下了头,他当然记得,在出了宫后他就与嵘宪先生密谈过。
为防止他心软,如若他不动手,就由先生代劳。
这些弓箭手,就是置傅辰于死地的第二招。
骆学真曾萌丽妃的救命之恩,而后为报恩从十几年前就帮助他们丽妃母子两在宫外布下诸多安排,丽妃树大招风,被称为祸国第一妖妃,要铲除他们母子的人病不会少,于是骆学真的出现几乎解决了他们当年的燃眉之急,如今邵华池的势力有不少是骆学真亲力亲为,其中包括身边的十二虎贲以及部分京城据点和情报收集处。
对邵华池而言,骆学真无论是在兵法才学上,都是当世奇才。真虽身处宫外,他们常年无法见面,但骆学真却为他们母子做了良多,要说恩情也早已还完。邵华池对骆学真相当敬重,
骆学真让人清理了现场,又让所有护卫都退下,独自走了过去。
目光灼灼地望向邵华池,言辞恳切,神情肃然。
“殿下还记得您年幼时,躲过数次下毒、坠马、溺死后,您告诉我终有一日你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记得。”抱着傅辰的手一抖。
“还记得您在装疯前,给我的密信中说了什么吗?”
“记得。”
“还记得丽妃娘娘是怎么死的吗,谁害死的她?”
“记得。”那时母妃被捞上来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怎敢忘,怎能忘?
“您一定记得从一开始您对他的怀疑,到现在的重重疑点,直到您决定动手的原因。”
“……记得。”邵华池越说越迟缓。
“都记得。”骆学真点了点头,才忽然提高了音量,“那您就更应该记得您发过的誓,报杀母之仇!掌控晋国!做一代明主!您现在知道他有问题,却反而轻松放过。如果,他是细作呢,如果刚才他假装昏迷,在如此近的距离一刀刺死你呢,就像他对他人那样。”
“先生,别说了!”。
骆学真丝毫不畏惧,“可能因为他一人,我们所有人都要为他陪葬,您的宏愿的也要一同陪葬!”
“我说了,住嘴!”邵华池猛然喝到,冷若冰窖。
“这也在所不惜,是吗?”
但要谋士,难道非一个太监不可?
杀了便杀了,如何要闹到这般田地?
是,骆学真也承认,傅辰是稍有的少年奇才,但天下那么大,难道还找不到代替他的人?
这样一个随时都可能引爆的人,越大的才华聪明,就代表着越大的危机,留不得!
沉默弥漫在两个对峙的人之间,邵华池像是一个木偶,良久,干涩的眼睛眨了几下。
“是。”他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而后像是缓解了情绪,缓慢而坚定,“我想信他,最后一次。”
骆学真深沉地望着邵华池,他失望的目光刺入邵华池的心里,似乎在说,你这般妇人之仁,谈何未来?
他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没有行礼,拂袖而去。
邵华池抱着失而复得的人,想到两人认识至今的一幕幕,“傅辰,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求了那么久的真心,就在方才稍稍拨开云雾了,好不容易你松口了,我怎能在这时候放弃。
——晋江独家,唯一正版——
坐在马车上,李變天等人没有再得到沈彬等人归来的消息。
这似乎已经在述说结果。
“阿一,阿三,你们去看看。”
两个护卫飞影般消失在原地,李變天目光看着远方,眼底波涛汹涌,“先走。”
撩开车帘,看着远处灯火通明,扉卿被众民众拥戴着走上祭台,正在进行祈祷仪式。
放下了帘子,“回醉仙楼。”
醉仙楼是京城最大的客栈,也是李變天住的地方。
阿一轻轻敲了下车门,李變天假寐的眼睁开,“进来吧。”
“主公,沈彬等人……全军覆没。”阿一顿了顿,才道,“尸体被很不错,刚就寝就听安忠海这样一报告,“老七跪在外面请罪?那臭小子又干什么坏事了!”
晋成帝笑骂了一句,也没生气。
主要是老七这个孩子除了他这个父皇谁的面子都不卖,也算霸道,没看宫里头的奴才看到性子乖戾的邵华池都逃似的吗。
但晋成帝乐得宠信,不仅因为老七舍命相救,也因在那么多孩子里,他和老四是不可能成为皇储的,他宠得也放心。
他看人顺眼的时候,只要对方干的事情不出格,那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
“让那臭小子进来,朕还能吃了他不成!”晋成帝笑得鱼尾纹都露了出来,但并不显老态,也许是心态年轻了,有了感情的滋润,他看上去比吃仙丹时还精神抖擞。显然今日在梅珏那儿皇帝过的很快活,梅珏终于在他软磨硬泡下,去为他做了一份人参鸡汤,到现在他还能记得味蕾残留的味道。
重点不是鸡汤的味道,而是做鸡汤的人。
虽然她还没完全解开心结,但晋成帝觉得自己能等。他也知道梅珏不但不想坐妃子,就是他的那些封赏,她也是看不在眼里的,别的妃子也许会为晋级开心,但她却是那么淡然无谓。
她若真的哪一天开窍了,那定然是为了他这个人。
安忠海笑着应诺,把人给请进来了。
一旁的司帐为皇帝披上了外衣,晋成帝坐在上首卧榻上,等着儿子进来。
“说吧,又犯什么事了?”挥退其他人,看着越来越绝美的儿子,这孩子,若是半张脸不毁了该多好。
邵华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父皇饶恕儿臣先斩后奏,辛使者与方才被杀。”
晋成帝眼皮一跳,辛夷?
几乎从卧榻上弹了起来,“发生什么事,速速道来!”
邵华池将所有话经过艺术的加工,呈现给晋成帝。今日有为伤军的祈祷仪式,他的痴傻之症是由国师治好的,他也一同前往想要瞻仰国师风采,却不料在经过城外墓地时看到当地村民愤填膺要为死亡的村民报仇,这里是晋朝国都,他身为父皇的儿子,大晋朝的皇子又怎能袖手旁观,自然上前问了事由,不料听闻有人在墓地杀我朝百姓。当他赶到的时候,贼人已被百姓们分尸,划得面目全非认出样子,就是那么巧的,他居然在那儿发现了辛夷的尸体。
听到这里,晋成帝的脸色倏然变得难看之极,谁都知道若是辛夷死在晋朝的国土,晋朝拖不了干系,虽说臻国只是个小国,但晋国刚与羌芜打完,此时不宜再开战。
“知道是何人所为?”晋成帝霍地站了起来。
“儿臣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此事兹事体大,怎不早报告!”
“父皇,这就是儿臣向您请罪的缘由。”邵华池忙道,“儿臣罪该万死。”
晋成帝发现老七脸上的恐慌,想到这个儿子还是怕自己的,他是不相信自己这个父皇真的想宠他的心吧,这么些年对这个孩子亏欠实在太多,他会害怕也是自然,晋成帝叹了一口气,缓了缓语气道:“起来吧,你犯了什么事,父皇都不会怪你,你后面怎么处理他的尸首?”
“儿臣发现他的尸首五官被削去,以相当残忍的方式杀害,死前应该经历了非常痛苦的过程。”背后之人相当心狠手辣又心思缜密,没留下任何线索,让他们查无对症。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把事情完全闹大,最吃亏的就是她们晋朝,如若不早发现,等到第二日,臻国与晋国的友邦之交也就被瓦解了。
“杀他的人,是想挑起两国战争吗,真是好打算!”的确是个号计策,若是让臻国人发现他们的九千岁不但在晋国死了,查不到凶手,甚至还死相惨状,那仇恨可就难以平息了。
现在的晋国,还经得起再一次战争吗?同时削弱两个国家,想要渔翁得利,心还真够大的。
“儿臣把臻国送过暨桑国的狗一同放出,扰乱了祈祀,在那里,有暨桑国的人,又把辛夷的尸首放到了他们暂住的院落内。”事情说起来还是上次宫内闹了恶犬事件,上供犬类的臻国难逃其咎,哪里还敢把那些稀有犬类再送给晋国,但其他犬类带都带来了,实在没有拿回去的道理,这不,正好暨桑国的使臣对那些犬类有兴趣,辛夷就做了顺水人情送了过去,也算两国友谊的象征。
只是现在这个象征,成了催命符。
谁叫暨桑国的人要和臻国同一时间回国呢,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两国使臣杠上了。
现在这个节骨眼,可不就被用上了。
“做的好!”晋成帝亲自站起来讲邵华池扶了起来,对邵华池的做法大加赞赏,这个老七他是越看越满意,以后若是能做个贤王辅佐太子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哪里还不明白,邵华池这是当机立断,发现辛夷死了后干脆祸水东引,让暨桑的人摊上事儿,那也就没她们晋国的事儿了,拍了拍邵华池的肩,然后杨声对外面上差的安忠海道:“安忠海,马上召集丞相与六部大臣到御书房觐见!”
那些惹事的狗怎么偏偏就在这时候被放了出来,这狗好好的又怎么会发疯,不是人为的谁信,臻国在晋朝的使臣们又不是睁眼瞎,肯定会对这些狗产生怀疑。
难道暨桑人是想利用狗做什么?或者真是意外?
目光自然会聚焦在暨桑人身上。
而后,辛夷彻夜不归,狗的疯狂过境,顺便会“恰好”掉落一些东西,当时那么乱的情况下,谁会注意这些?
跌天,从现场掉落的辛夷随身物品和这些狗的去向,臻国使者就会找到暨桑的人。
这事情处理的好,那就是一场漂亮的政治战争,晋国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
两国交恶,对晋国来说百里无一害,若是能开战,就再好不过了。
还能为两国提供一些便利,方便他们晋国。
听了儿子的述说,晋成帝来回踱步,才要离开,邵华池又道:“父皇,那真正杀害辛夷的凶手很有可能还在京城,不知是哪里来的贼人,儿臣担心……”
晋成帝一阵欣慰,能想到这一点孩子是长大了,对七子道:“放心,父皇不会忘了的。”
看着晋成帝急匆匆离开的背影,邵华池嘴角缓缓扬起微笑。
出了宫,邵华池带人回到东榆巷的院子里,李嫂正从屋里出来,“李嫂子,他怎么样?”
“活着。'李嫂没好气道了一声。
她之前与傅辰相处过一段时间,对这个尊老爱幼的少年很有好感,帮着一起做菜扫除,多单纯的一孩子。
邵华池尴尬地笑了笑。
“这才多久啊,怎么又带了一身伤回来。”李嫂也不知道七殿下和他的这位属下到底在外干的什么大事儿,但人这么三天两头的受伤,定然是十分危险的,“这次只是中了迷药,加上心思太重,思虑成疾,今次之后好好养着吧,真是不知道小小年纪,怎么会思虑过重。”
李嫂摇了摇头,邵华池自然知道,傅辰这般,慧极必伤。
焦急的脚步在来到门口前,稳住,整了整衣物褶皱,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着急,才轻轻推门进去。
见那人正小憩在床头,看上去是那么安静无害。
真好,能这样看到他活着。
没有错杀杀了他,他从未后悔过,无论未来如何。
听见响动傅辰才睁开了眼,掀开被子似乎想要行礼。
邵华池隐去眼中的波澜和多余的心思,就像那件事之前那般对傅辰,让自己的态度看上去稀疏平常,傅辰心细如发,他有不对劲的地方,太容易被发觉。
走了过去,将人摁在床上,“对我无须多礼。”
“殿下宽厚,但礼不可废,而且您特意去救奴才,奴才无以为报。”傅辰坚持要行礼。
傅辰说这话时的语气与原来也没什么差别,但邵华池总觉得傅辰态度有些转变了。
“不准跪,我说过的话忘了?好了,不提这个,我刚刚依照你说的进宫了,父皇竟真的没有责罚于我,反而多有夸赞。我也只提了你说的话,父皇按照你的说法果然已经准备对这两个国家下手了。”这样招数,被傅辰运用的如此顺理成章,“你早就猜到了?”
傅辰笑了起来,又摇了摇头,“奴才哪能预测到,只是试试罢了。”
晋成帝年轻时也是个有雄心壮志的雄主,这样离间他国的馊主意想来比谁都能运用熟练吧。
邵华池暗道,但你的试试,可是会引起多国震动。
暖黄的灯光照在傅辰脸上,让邵华池仿若看到了曾经在景阳宫时对着一个傻子温柔亲切的傅辰,一瞬间有些看痴了。
“辛夷,为何要如此对你?”在国宴上,他就有所怀疑。
傅辰扬起一道笑意,像是讥讽又像是厌恶,“若我说,他看上奴才了呢?”
“看上,何解?”男人,看上男人?辛夷真是个变态!
想到他要染指傅辰,邵华池就怒火蹭蹭蹭的飙升,他真是放过他太容易了,应该再拉回来鞭尸,挫骨扬灰!
“他真恶心!”邵华池满脸厌恶。这是不正常的,就像他对女子的排斥一样,这些不容于世的事,在傅辰眼里都是怪异的。
但男人,对男人……
邵华池心砰砰跳着,好像有什么缠绕在身上无形的线,险些就能抓到。
正在这时,外面夙玉求见,邵华池还有不少安排要布置下去,今晚去救傅辰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甚至嵘宪先生那里,他必须去一遭。
出了门就看到夙玉跪在地上,对他行着跪拜大礼。
“起吧。”两人错身而过时,邵华池冷声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来不需要我教你。说错了话,倒霉的不是你,而是你主子。”
夙玉打了个颤,殿下的眼神让他感到毒蛇的粘液像是喷在了身上。
见到夙玉,傅辰稍微打起了精神,带着一股慵懒的风情,想到刚才邵华池的模样,夙玉垂下了眼。
“辛夷已死。”傅辰道。
夙玉脸上划过一道惊诧,随即收拢了一丝难过,人非草木,到底他与辛夷相处那么多时间,“是,我现在就开始准备。”
“你是辛夷买下的,理应要一同回到臻国,辛夷已死的消息就算你们快马加鞭,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传到那边,臻国的大臣会拥护新帝登基。这次辛夷的死将会嫁祸给暨桑国,届时你要准备好,找到机会去新帝身边,这次你离开,我会送一人与你一起,到时候你多照看下此人,此人拥有不错的交际能力,用得好将是你一大助力,只是你要注意如何掌控他。”
“是,请主子放心,夙玉明白。青染三女我已安排好,主子尽可传信于她们。”
傅辰又交代了几句,夙玉在离开前,踌躇了一会才较为隐晦道:“主子,小心殿下。”
傅辰捏着被子,沉默着了一会,“派人秘密去城郊墓地,检查草地……看有没有什么针状物的东西。”
乌云被风吹去,亮出一弯新月。
远处吵嚷的闹哄声却是惊得所有出来的百姓魂飞魄散,叫嚷声不断,互相推挤逃离,场面相当混乱。
就是原本扉卿的祈祷仪式也被破坏了,扉卿厉色问向身边人,“出什么事了!”
最近事事不顺,总是半路突发状况,即便是扉卿也会产生难以描述的挫败感。
就像冥冥之中,有人在掌控着局面一般。
周围人只知道忽然出现许多恶犬,这不巡防兵正在捉拿。
扉卿铁青着脸,看着这慌乱的场面,脑中忽然划过那日宫内恶犬的事情。
莫非,那日不是那祺贵嫔做的,而是另有其人?
第二日,祈祷仪式出现极为恶劣的伤人事件引起京城百姓恐慌。
大量恶犬被放出,也不知受了什么刺,傅辰沉下了心思。
公主正与墨画等大宫女从正殿说笑着出来,她们手上拿着新采好的桂花篮子。
咏乐公主看到傅辰时,笑脸倏然凝固,在傅辰获救的当晚,她就已经得到来自七皇子的保平安消息,她知道人还活着。
她目露复杂的情绪,对左右的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她一步步走向傅辰,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个礼有太多的欲言又止,有太多的愧疚和无奈,以及淡淡的怨恨。
有时候无言,就是最好的解释。
当傅辰要越过她时,咏乐忽然道:“小傅公公,我想求你一件事。”
“奴才当不得您这个字。”
“求你,远离母妃。”
傅辰脚步一顿,继续走向正殿。
穆君凝正摩挲着她向皇上讨来出宫的机会,从庙堂求来的护身符,她拜了九十九尊菩萨,诚意诚意磕了那么多头,那人应该会平平安安吧。
听到门外有响动,她迅速收了东西,堆着慈和的笑意,“乐儿,不是要去亲自晒桂花干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些日子,咏乐公主几乎日日进宫请安,本来出嫁过的女儿常回宫是不合规矩的,但也没人说什么,公主刚刚和离,那沈骁又是被判了重罪的,就是皇上都没说什么,其他人当然不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找晦气。
直到看到是傅辰进来,穆君凝僵了下,将狂喜的压了下去,漠然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也许,也是最后一次说这句话。
她的目光胶着在他身上,似乎在看他有没有哪里少块肉,发现他真的没事,才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平安就好。”
仔细一看,她的眼都是红肿的,像是熬了好几个夜。
他不像奴才,她也不像主子。
两人都很安静。
穆君凝首先打破沉默,愣是扯出了一个微笑,站了起来,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叠崭新的衣服放在傅辰面前。
是男性的,从内衣到外衣,从春夏到冬天。
也不知花了多少日子挑灯缝制,更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
“拿去吧,别拒绝我,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这是以前给安麟做的,只是现在孩子大了,也用不到,都是些便衣,你常要出宫正好能用上,也算实用。”这话,透着一股交代的意味。
傅辰也不交情,点了点头,他从不认为自己可以随意践踏他人的好意。看着这叠衣服,他还记得里面有几件的布料是前段时间送来福熙宫的。
送完衣服,穆君凝把求来的几个护身符递了过去,“给安麟求了一个,多出来的也不知送谁,你拿着吧。”
傅辰接过,就将其中一个挂在腰间。
一看,红了眼眶,她转过了身,“前一段时间,七皇子向我讨要你,我便答应了。你看你很少在我宫里当差,看着比我这贵妃还忙,这么忙碌的奴才我福熙宫也是用不起了,你走吧。”
傅辰站了起来,离她一米之遥,就像他们真实的距离,再也无法跨过,阴影打在她的背上。
“你腻了吗?”他问得依旧那么平静。
“是,我腻了。”她从善如流。
“好,我明白了。过些日子,宫里太平了后会有事发生,有关我在内务府查到的事,那些东西我本来已经把它们从你宫里摘了出去,只是等查的时候,还是最再将它们放回去。”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我答应过你去找三殿下,我会完成我的承诺。”
“嗯,我等你。”
这句话,也是在间接兑现当初自己对傅辰说的话,无论你在哪里,你都是我最信任的人。
“好好照顾自己,别再那么挑食。”
挑食,穆君凝一个坏习惯。
穆君凝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愿落下。
傅辰望着这一叠衣服,心中微动,即使这样的波动就像有个人用羽毛在你心口挠了一下,微小到忽略不计,它必须消散,也只能消散。
他们的交集,在此刻已经终止,这是他们这层关系从初始至今就能猜到的结果。
不该心动,亦不能心动。
“傅辰,好好活着。”她轻轻说道。“只要有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好,你也是。”祝你一臂之力,从不是空话。
静寂无言,他险死还生,他们都清楚这是为何。
却没有争吵,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任何倒戈相向的预兆。
两个成年人,早过了年少气盛的年纪,争吵于他们而言是多余的。
傅辰转头,微微一笑,那么暖绒,“你是个好母亲。”
她,值得被尊重。
门关上了。
他走了。
她知道。
颤抖着,拳头握得死死的,泪珠子不断滚落,在无人的死角她毫无形象地哑声哭了起来。
明日门一打开,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主人。
给她一会,只要一会儿。
“啊……”将拳头死命塞入嘴里,以免声音被任何人听到。
泪水划入指缝,滚烫了谁的心。
——————
题记:我清楚这是一场梦,一场没有回头路的梦,终有一天我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