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的暮色中,不远处的沈万水就那样负手站立着,看着林妙香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漆黑的双眸映出她袅娜的身姿。
他唇角的讥讽在林妙香走近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消失。
沈万水深深地看了林妙香一眼,转过身继续朝院落走去。
林妙香揉了揉自己被勒得有些发酸的肩,一边跟了上去,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此处荒凉的景致与富丽的皇宫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条歪歪的小路尽头是一座废弃的宫殿。
杂草丛生,风景斑驳。
只见沈万水走到一堆已经残损的假山处停了下来。
林妙香没有出声,看着沈万水伸手按在了假山上,以一种奇异的规律敲了几下。
一阵轻微的声响过后,原本凌乱的大石慢慢分开来,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黑黢的洞口深得看不清前路。
没有任何光线的通道内回荡着空落落的脚步声。
不知道是不是沈万水故意,他没有在这里准备任何照明的工具。好在脚下的路平缓而笔直,林妙香摸索着身边的墙壁倒也能跟上。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沈万水那几乎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到了。”
一直在行走中的林妙香突然听到这句话,抬起的脚已经收不回来,直接就朝前面落去。
这是什么?
感到脚着地的感觉有些怪异,林妙香狐疑地用脚碾了碾,再试着又踩了踩。
直到听见沈万水在头顶抽气的声音,她才意识过来,自己踩到沈万水的脚了。
回想起沈万水一路上一言不发的样子,本来准备收回脚的林妙香突然改变了主意,又重重地踩了沈万水一下。
“林妙香,你似乎对朕怨气不小?”沈万水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喜怒,平静得几乎让林妙香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踩到他了。
林妙香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脚,“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你是不是忘了刚才说假话的后果。”沈万水耐心地提醒道。
林妙香立刻端正了态度。
她可不想沈万水又让人把自己拖下去斩了。
金口玉言,谁知道会不会有一次有成真了。
“皇上,这可是你让我说实话的。”林妙香轻咳一声,摩拳擦掌,准备将沈万水的罪行慷慨激昂地指责一遍。
“当然。”沈万水点了点头,“实话实说,但不可惹朕生气。”
林妙香放下了手,“我没话说了。”
话音刚落,从他们头顶就传来了悉悉谇谇的话语。
林妙香连忙将沈万水忘在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后,瞪大了眼。
她没有想到,这条通道上方,竟然正是流景的行宫,流景阁!
尽管在黑暗中四处张望毫无意义,但林妙香还是忍不住再次朝沈万水望去。
在自己皇后的寝宫下修这样的密道,沈万水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头顶,流景阁内。
流景的手懒懒地搭在古琴之上,似笑非笑地开了口,“七郎,你已经不爱我了吗?”
她唤她,七郎。
如同所有梦境里那娇艳逼人的回忆一般。
沈千山坐在桌边,指尖轻抚过盛着茶水的瓷杯。他没有回答,望向流景的目光里闪着莫名的光。
没有听见沈千山的回答,流景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但依然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骄傲般说到,“我相信你一定还对我无法忘怀,是吧?”
回应她的是沈千山把杯子放下时的脆响。
“我想,我对你,只剩愧疚了。”沈千山平静地望着流景娇艳的脸,一向温润的语气里竟然有了一丝冷漠。
“愧疚?”流景的声音变得仿佛撕裂般低哑,她捏紧的手因用力而显出苍白的骨节,“用我进宫换你这些年的平安,你现在告诉我说只有愧疚?!”
流景闭了眼,看见的全是当初两人相爱时的情景。
然而一睁眼,那个给她海誓山盟的人一脸冷静地告诉她,他们的爱,已经不在了。
流景抬起头来,目光怨恨地盯着沈千山,下唇被咬出了骇人的血迹,却还是夸张地笑了出来。
沈千山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有些癫狂的流景旁边,声音里不掩冷意,“流景,你已经爱上他了。”
一句话,让流景止住了笑声。
她看着沈千山不耐的脸,眼神黯淡了下来。
“爱上他?”流景嘴唇往上扯了扯,像是有些厌倦的样子,忽然对沈千山挥了挥手,“你走吧。”
大红锦袍的映射下,她露出了深深的疲惫状。
沈千山转过了身,苍白色的长袍轻轻地扬了起来。
流景望着眼前这个曾经触手可及的身影,喃喃问到,“她真的比我好吗?”
“她没有你好,”虽然流景的声音细小得几乎听不清楚,但已经快走到门口的沈千山停了下来,他接着说到,“但她,是我的妻。”
即使背对着流景,沈千山也能想像得到她此刻错愕却依旧能保持傲然风姿的表情。
她才是你的妻子啊。
流景苦笑了一下,好看的双眸里,水意蔓延出来,溅在身前的古琴之上。
而桌子上,那杯沈千山放下的茶,已经凉了开来。
如同他放下的人一样,被遗弃在了这间无人的屋子。
流景起了身,坐到沈千山刚刚坐过的位置上,拿起了他碰过的茶杯,呆呆地望着那白色的茶杯。
她忍不住觉得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错觉。而她,只要一回过头,便又能发现沈千山正站在她身旁,对她微笑。
他说,“等我,我一定会接你出宫,然后,娶你为妻。”
她瞪着大眼睛,抚摸着他的脸,闷闷地说,“别骗我了。”
男子只是吻着她,从眉心到唇角,小心翼翼地把她捧着手心里,“流景,我会宠你一辈子的。相信我。”
少女一副不稀罕的模样别过头去,却连眼角都开心的眯了起来。
可是现在……
流景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就空了出来。
流景没有告诉沈千山,她这几个月来不断重复的恶梦。
在梦里,是多年前小桥流水的风景,他依旧白衣胜雪,有神的双眸如同墨汁打翻其中浓烈渲染般深邃。
只是,无论站在他身后的她如何唤他的名,他都没有听见。只是渐渐地,无可阻止地与她越来越远了。
七郎。流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闭上眼的最后一瞬间,她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晨曦惊慌失措地叫声,“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