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赵相夷,也不由眉头一皱。他虽然傲气,可毕竟是一国之君,从小到大,哪里吃过什么苦头,十指更是娇嫩得不像话。
林妙香怎会不明白这一点,她挣扎着想要从沈千山的怀里跑出来,可沈千山的力气之大并不是她所能抗衡的。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了那只捂住自己嘴巴的大手上面。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赵相夷身上的伤,那一道不是为自己所负,可自己从来都不能为他做什么。
连他唯一想要的爱,自己也给不了。
金砖越加越多,赵相夷受伤之后本来就虚弱不堪,哪里经得住如此折腾。都说十指连心,那琴弦在十指关节中,越陷越深,十只白玉般的手指早已血肉模糊。赵相夷知道,若金砖再加下去,必然会深入骨髓,那他这双手就是废了,最终恐怕会连手指都会被尽数削落。
只是下面就是火坑,如何能让这张琴落入火中?只有此琴不落,他才会为林妙香拿到母蛊,林妙香才能活下去。
“如何?还要加吗?”沈千山锐利的目光看向赵相夷那伤痕累累的十指,笑容浅浅,仿佛他伤得越重,自己越是开心一样。
赵相夷本已痛得神智迷糊,听到此言,冷笑道,“只怕这幕府没有那么多金砖赠送给朕。”硬撑着一口气说完这句话,赵相夷已痛得再无法言语。
林妙香心中一咯噔,暗道不好。以沈千山今日莫名其妙地占有欲来看,心知此言一出,赵相夷这双手是无论如何保不住了。
她猛地一口咬在沈千山手上,想让他松开,可沈千山却像没事人一样,平静地望了她一眼,淡淡扫过流出血的右手,道。“妙香,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你走了。”
林妙香又怒又气,嘴下更不留情,一双眼睛充满血丝地望着苦苦支撑的赵相夷。
沈千山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带上了几分不可捉摸的语调,“将金砖全部加上去,南风,让楚公子知道。这幕府虽小,但是这点钱还是有的。”
金块尽数垒上,赵相夷的双臂忍不住瑟瑟打斗。他知道自己恐怕已承受不住。
忍不住抬头望天。此时暗夜沉沉,无星无月。剧痛之下,他对着林妙香笑了笑,温柔地说,“香香,琴在人在。琴亡,人亡。我心如此琴,偏偏你爱的是眉间朱砂,可惜,可惜了。”
说到最后。赵相夷的声音里染上了浓浓的倦意。
也罢,一了百了。
江玉案常说。一梦浮生,浮生若梦。自己看不透,勘不破,是以追情逐爱,为情之一字无奈痛楚。林妙香对己若即若离,利用七分,依赖两分,自己却为了不知那最后一分究竟是否为情义的虚物,做到此般,值么?
赵相夷闭了眼,放任自己与那醉梦之琴朝着火堆倒去。
也许是不值的,可偏偏却不肯放手。若换了别人,自己或许还能保持理智,待日后再来。
只是,在沈千山面前,却怎么也不肯认输。说到底,也不过是少年心性,一时气傲,忍不下来。江玉案说得对,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孩子。
看着赵相夷倒向火堆,林妙香瞪大了眼。她不顾一切地撕扯着沈千山的身体,任何她能够得着的地方,都被她用力地撕了下来。嘴上更是疯狂地咬下,生生将沈千山手上的肉扯了一口下来。
沈千山吃痛,手上微微一松。林妙香这般疯狂的反应吓到了他,她嘴角含血,眼神绝望。
他眯起了眼,这不是他所认识的林妙香。
记忆中的她,总是笑着,云淡风轻的样子,偶尔会像一只小狐狸一样。就连哭,也是隐忍而晦涩的。
可是现在……
沈千山怔怔地看着林妙香一把推开了他,一头朝着赵相夷奔去,她一把抱住赵相夷,试图将他抱出火海,可是赵相夷身形高大,体重更非林妙香一个弱小女子能够担负,不仅没有将赵相夷抱起,反而两个人如同飞蛾一样,扑向大火。
一旁的南风脸色一变,惊呼道,“夫人,快放手。”
林妙香闻所未闻,只是固执地抱紧了赵相夷。她笑,“老赵,你若死了,我亦不会独活。”
青山如墨,朔风似刀。
林妙香紧紧地抱着赵相夷,炽热的火苗扑扑往上直窜,她能感觉到耳边的鬓发都被大火烤焦。可是,她却没有丝毫要松开赵相夷的意思。
南风再也忍不住对着一脸失神的沈千山大喊了一声,“王爷!”
沈千山一怔,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南风松了口气,身子往前一倾,一手抓起林妙香,一手拉过赵相夷,将二人拖了起来,远离了那燃烧着的火堆。
“夫人,你还好吧。”南风将两人放下,悄悄地打量着林妙香,见她的长发已有些被大火所烤,不由心头一惊,要是自己再慢些……
林妙香平静地摇摇头,她走到赵相夷面前,让他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紧闭的眼,脸色发白,“你怎么这么傻……”
赵相夷没有回答,被南风这一拖再一扔,琴弦更是渗进了手指的肉中,他吃痛皱了皱眉,浑浑噩噩的大脑有些清醒过来。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醉梦,温柔却坚决地推开了林妙香。
林妙香一阵苦笑,她知道,赵相夷或许会因为对自己的爱而为自己赴汤蹈火,但是,却再也不会接受自己那些若即若离的关怀了。
他以前就是因为贪恋这些偶尔的温暖,才会让自己一步步陷得太深。
赵相夷扭过了头,看见一脸僵硬的沈千山,有些发怔,方才他坠下火堆的时候已经半是昏迷了,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不过他没有深究。
“既然朕已做到了你的要求,那么,还望游王爷莫要言而无信。”赵相夷说得坚决,唯有句末的颤音泄露了他此刻的虚弱。
沈千山一笑,看了一眼浑身发抖却还固执站立的赵相夷,随手一抛,将一个檀木制的盒子扔到了他身前。
赵相夷没有弯身,他背对着林妙香,看也未看她,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平和,“香香,怎么站着不动,难道还要我为你将这虫子捡起来?”
他对着林妙香等人时从来都说的是我,不是朕。这一点,也许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但是南风并不知道,他有些诧异地望了赵相夷一眼。
但见他浑身是伤,却还能谈笑风生,不由心生敬佩,说起来,这人武功虽不甚精通,但其风姿傲骨,已是人中龙凤。
林妙香慢慢地走上前去,将那盒子握在了手中。她站在赵相夷身前,垂着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她只是直直地看着赵相夷血肉模糊的五指,呼吸,深了几分。
她知道,不是赵相夷不为她去捡这母蛊,而是,他不能。他这双手,一动之下便是切骨割肉的剧痛。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连风声也下意识地小了许多。黑压压的翠竹影落在雪地上,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林妙香忽然笑了,一双眼澄如水,亮如星,看不见丝毫的杂质,她将木盒放在赵相夷的怀中,柔声道,“老赵,我的命,交给你了。”
赵相夷脸色一变,同时变色的还有不远处的沈千山。只不过一个惊喜,一个愤怒。
沈千山冷哼了一声,望向赵相夷的眼里少了以往了嘲讽,多了几分怨毒,“我只说将蛊母给你,并未答应过,可以让你们走。”
赵相夷笑意还未爬到眼里,便结冻成了寒冰。他猛地一抬头,望向沈千山,明明已经身负重伤,但他不仅没有颓废的气息,反而像一把出鞘的利剑,要扫平一切。
“你待如何?”赵相夷心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不怕死,但是,他不愿林妙香受到任何伤害。
沈千山抬头望着暗无星月的苍穹,想了想,道,“本王早年路过南幽某城,偶然间听得一曲,甚是动人,至今念念不忘,久闻南幽国主精通音律,今日,你若为本王奏得这一曲,本王便放你二人离去。”
听到沈千山轻描淡写的言语,林妙香心下一沉,正欲说话,赵相夷已绕过了他,席地而坐,脸上皎洁如玉,像是在发着淡淡的荧光一般笑道,“不过是一曲而已,既然你都如此客气,朕自然不会小气。”
赵相夷将琴弦从手指的肉中取了下来,将琴放在身前。这短短的动作看似轻松,实则无异于十大酷刑。本来琴弦已经陷进了肉中,鲜血都已经凝结,这一番硬生生地拽出,便是又割破了十指的肌肉。
赵相夷一拂袖,宽大的衣袍便如流水一般散开。举手投足间,如画中谪仙人,翩跹而来。
“赵相夷,你给我起来。”林妙香看他额头满是冷汗,心里一痛,便要将赵相夷从地上拉起来。赵相夷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南风道,“云护法,请你看好香香,勿要让她扰了朕与王爷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