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道路幽深寂静。
林妙香骑了马,眉头紧锁。细长的道路像是一张巨兽的大口,快要将自己吞噬进去。这样的感觉让林妙香越发不安。
如果不是担心着凤持清的安危,与生俱来的危机感已经让她有了调转马头的冲动。
前行不久,前方的道路便出现了分岔,林妙香勒住了马缰,路上青草细细,看不出任何马蹄走过的痕迹,也不知凤持清究竟走的哪一条路。
正在犹豫之际,突听得树林中轻微脚步声,兵剑响声,林妙香迅速牵了马,移到了路边,并不想与来人发生冲突。
从树林中出来的,是一群白衣男子,个个手持长剑,为首的男子眸生双瞳,眼神冷冽,径自骑马冲至林妙香的身前,大声喝道,“林妙香,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林妙香懒懒道,“你们又是谁?”
她实在不知,为什么江湖中人杀人之前都喜欢这样大喝一声,仿佛在提醒别人我要杀你了。你快点做好准备。
男子一拧眉,声如洪钟,“我乃海域副岛主,姜来乾。林妙香,我可是找了你很久了。”
林妙香一笑,“找我?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杀你。”自称姜来乾的男子露出了一排镶金的牙,“先前派人杀你,看来是被你逃脱了。岛主说得没错,你的武功还真是不能小瞧。”
先前?林妙香想起了方才的黑衣人,心念一转,顿时明白过来,想必刚才那人是想先杀掉凤持清,再对自己下手。
当下抿了唇,似笑非笑地道,“那你该庆幸自己一直没有找到我,不然,你现在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不欲跟他们纠缠,一提马缰,姜来乾却横剑挡在了她身前,“林妙香,今**休想再要离开!”
林妙香皱了皱眉,这些人既然是前来寻自己的,凤持清应该是安全了。她本不欲杀人,也不想麻烦缠身,可姜来乾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她不禁有些恼怒。
“我倒要看看,我是如何离不开这里。”
“哼。”姜来乾冷哼一声,长剑一甩,竟然是将剑当作大刀砍了过来。与此同时,身后的众人一拥而上,林妙香眼里闪过一丝不耐,拔剑一挡,身体便轻飘飘地往后滑去。
抽身之后,林妙香脚下一点。正欲借机离开,忽听身后一个如出谷黄莺般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妙香。”
林妙香浑身一僵,这个美而温柔的声音,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回过头去,在姜来乾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个白衣如是的女子。她的服饰打扮和周围的人别无二致,可却如同鹤立鸡群般一下子抓住了林妙香的视线。
不是因为她的风姿优美如非尘世中人,也非因为她那双珍珠般的眸子,而是因为,她是袁双双。
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林妙香几乎已经快要忘记了。太长的时间,让她再无法计算那些日夜。
袁双双眼眶尽润,整个人不知因为激动还是什么因为颈间那把长剑而瑟瑟发抖,“妙香,你快走。”
林妙香的脸色,慢慢发白。她的声音,似从喉咙硬挤出来,“娘……”
一旁的陆来乾冷笑一声,“林妙香,你母亲叫你走,还不走吗?”
林妙香寒了脸,“我会走,但是,我会带上她。”
姜来乾冷冷道,“要带走她,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看出不来,你杀了那么多人,还是做不到心狠手辣啊。”
林妙香勉强笑道,“我手上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血,恐怕与你无关吧。”
“是与我无关,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的凤持清,不,你的赵相夷知道你杀了那么多人,他会怎么看你。”姜来乾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林妙香脸色白了几分。
她是了解赵相夷的,那么善良那么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会容忍自己手上沾满鲜血。再多的理由都将无法掩盖他心里的厌恶。
姜来乾脸色的笑容更加得意,“我想,他对于你杀了多少人肯定会很感兴趣。”
“住口!”林妙香身形一掠,折回身来,手中的断剑已经悄无声息地横在了姜来乾的脖间,“你敢多说一句,我便杀了你。”
“杀我?”姜来乾狂笑出声,手里的剑都在摇摇晃晃地抖着,袁双双的脖颈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痕。林妙香心中一慌,手中的断剑一出手,便是一串血珠洒过,姜来乾已经是抽刀退了回去。
手里仍旧是拖着袁双双。
林妙香提剑上前,一旁的姜家之人立马围了上来。姜来乾森然的声音阴测测地从远处传来,“林妙香,给你半盏茶的时间,你若是不能追到我,便拿着袁双双的尸体回去吧。”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林妙香的眼中便满是血红之色。
七杀心经的功法在体内疯狂地运转,她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剑的,只记得刀光剑影之中,血肉横飞。
自己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血。眼前,一切都是血红的。就仿佛曾经在幕府的那场大火,让很久以后的自己,梦中还是那触目的红。
当耳边的惨呼声归于平静之后,林妙香眼前的血红方才慢慢褪去。
身边,是遍地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林妙香怔怔地站在原地,她又杀人了。今日是这些姜家之人,明天,又是谁。
她要杀姜秋客,要对付那个神秘人,除了练就七杀心经以外,别无他法。而七杀心经,只为杀戮而生。
她的手上还会有更多的鲜血,有的是为了自我防卫,有的,却是无辜之人。
林妙香身子忍不住地颤抖起来,突然听到身后有树枝被拨开的声音,心中一凛,右手已伸到衣襟里握住断剑,慢慢转过身去。
是凤持清。
凤持清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连表情也没有了。很久很久以后,他的视线慢慢从满地的尸体上移开视线,凝视着林妙香的眼睛。
林妙香可以清晰地看见,在他的的眼底,似有什么东西,泯灭了。
“持清,我……我可以解释的。”林妙香怔怔地道。
凤持清别过脸,一步步地朝着那尸体堆走去,他蹲下身来,伸手翻查着地上早已断气的尸体,脸上的悲伤之色愈加浓重。
林妙香只觉得自己一脚陷入了深渊,再也拔不出来,“这些人……这些人……”勉强挤了几个字,林妙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望着自己断剑上面还在滴着的鲜血,涩然一笑,笑容里有几分力不从心的意味。
她还能解释什么,说这些人不是自己杀的?是他们自己抹了脖子,躺在地上闹着玩?
凤持清,没有说话,半晌才站起身来。
“那日我恢复记忆后,姜秋客对我说,你变了,我一直不信。就连方才他说你杀了人,我仍是不信。我很想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你让我如何假装,如何相信?矜儿,你毁了我全部的信任。”
林妙香手一松,断剑落到了地上。她忽然间明白过来了,从一开始自己就踏进了姜秋客的陷阱,从凤持清回到自己身边,到他现在看见自己杀人,这一切都全在姜秋客的算计之中。
所以他才会忽然要杀自己,又让自己看见袁双双。其实,他并非要让姜来乾杀了自己,而是要借他之手,让凤持清误会自己。
凤持清看着她,继续说道,“你杀了再多人,犯了再多罪,我都可以原谅你,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宋远山。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父皇,他是我的父皇啊!”
“什么?”林妙香踉跄几步,“我没有杀他……”
“够了!”凤持清的下唇咬得发白,指着周围的尸体,“我已经不敢相信你了。我说服了自己太多次,可是,我真的是无法说服自己了。宋远山死的时候,我努力地告诉自己,你不会夺魂秘法,不是杀他之人。林妙香,我真傻。”
“我曾经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面,只有你和我,你不爱我,可是我仍觉得幸福,因为你在我身边。现在,梦醒了。”
林妙香睁大了眼,只觉得眼前一阵摇晃,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她苍白了脸,这种时候,自己居然中毒了,真的是缘分至此了吗?
她伸出手去,终究什么也没有抓到。
凤持清的身影在她眼里渐渐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林妙香绝望地看着他白色的衣衫远去,心里生出了一种难以抗拒的无助。
似乎自己早已被握在他人手中,容不得半丝的挣扎。
凤持清说得对,梦醒了。
她又是一无所有。
林妙香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周围仍旧是一片浓浓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有些疲倦地睁开眼来,身子酸软得没有丝毫力气,想来是方才的迷药性尚存的原因。
气息全无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一旁,林妙香觉得手下有些黏黏,不由一抓,然后侧头望去,只见自己身下的泥土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就落在自己手畔,睁着眼,惊恐地盯着自己。
她缓缓握紧了手,想起方才那场不受控制地杀戮。
凤持清早已没了踪影,四周空荡荡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姜来乾与自己母亲亦一同失去了踪迹。
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老赵。”林妙香深吸了一口气,强自站起了身。姜来乾设计自己与凤持清翻脸,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是短短一会儿,便又失去了袁双双的消息,要想救她,不知要等到何时才会再有机会了。
自己身上的药性还没有完全过去,为今之计,必须先找一个地方休息一阵,然后再想办法去查探凤持清和自己母亲的消息了。
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