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你看你教出的好鸟,看我……”林妙香中气十足的话戛然而止,屋内不只夜重一人,下面还依次坐着数十个身披盔甲的男人,看那样子,里面的人似乎是在商讨要事。
林妙香伸出去的脚一时收不回来,整个人重心不稳地狠狠摔到了地上,那鹦鹉趁机飞出了她的怀抱,欢快地飞到夜重身边,站在了他的肩上,“蠢女人,蠢女人,连走路都会摔跤的蠢女人。”
数十道的视线火辣辣地落在了摔倒的林妙香身上,她埋着脸,一时不知该站起身来还是该装摔晕过去来逃脱这种尴尬的局面。
夜重高坐在正前方,面前放了一卷羊皮做的军事地图,他扫了一眼众人努力憋着笑的脸色,声音冷得吓人,“出去。”
“是,皇上。”恭敬的声音同时响起,林妙香听见身边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偶尔有竭力压低的笑声混杂在脚步声中,然后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林妙香尴尬地脸都不敢抬一下,那只鹦鹉还在欢快地跳着,“蠢女人,蠢女人。”
叽叽喳喳的声音让林妙香脑袋里的某根弦啪地一声断成了两半,她灰溜溜地爬了起来,狠狠地瞪了那鹦鹉一眼,“你就不会说点别的吗?”
那鹦鹉顿了一下,像是被难住了,正当林妙香松了口气,它却又开始跳了起来,嘴里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大,“摔得好,摔得妙,摔得林妙香屁股哇哇叫。”
这只鸟……林妙香眉梢直跳,竭力忍耐着。夜重冷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恼怒,“你来做什么?”
“我……”林妙香刚一开口就停住了,她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脚下那光洁的地板,努力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昨天误会了你,还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我……我……”
“哦,你怎么?”夜重从上面走了下来,脸上依旧是寒冰一样的冷漠,只是眼角似乎多了几分笑意。林妙香抬起头来,一时呆住了。
她脚尖划着小圆圈,别过了脸,“我是来问你,你为什么背着我教这母鸡骂我。”
“我是鹦鹉,不是母鸡。”站在夜重肩上的鹦鹉严肃地纠正道。夜重勾起了唇角,他手指逗弄着那肉成一团的鹦鹉,“她说你是母鸡,你就是母鸡。”
鹦鹉人性化地瞪大了眼,似乎在暗骂自己的主人居然这么容易就把自己给出卖了。它冷哼一声,飞到了书桌上,发泄地一阵乱抓。
林妙香被它一连串的动作逗得笑了出来,“这母鸡还真可爱,你没有给他取名字?”
夜重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林妙香,那毫不掩饰的眼神让林妙香不安地后退了半步,指了指那只还在扔着东西的鹦鹉,轻笑道,“这么肥的母鸡,就叫肥肥好了。”
“没素养的蠢女人,取个名字也这么难听。”被冠上了新名字的肥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甘心地骂道。
林妙香轻蔑地一笑,“还是说,你想叫母鸡?”
肥肥挪了挪自己肉肉的臀部,扫了一眼一旁面色冷漠的夜重,知道今天是逃不过了,只得不满地低下头,继续扯着那羊皮做的地图。
“怎么和一只鹦鹉也过不去?”夜重的声音里染上了不易察觉的笑意,同他眼角眉梢一般,他伸出手去,轻轻在林妙香身上拍了拍。
林妙香吓了一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摔得乱七八糟的衣裳,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为自己掸灰,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我喜欢。”
头顶传来了低低的笑声,林妙香诧异地抬起头去,只见夜重露着一排洁白的牙齿,眼睛眯成了半月形,她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虽然她暗中设想过无数次夜重笑的样子,但真的见到还是那么令人惊艳。
夜重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笑容有多么祸国殃民,他收回自己的手,漫声开口,“过些日子我们就要离开南城了,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免得到时候身子太弱拖了大军的行程。”
他的声音比常人略低,刻意柔和之下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林妙香差点就点了头,但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凤持清的脸,忙用力地摇摇头,“不行,我还不能跟你走。”
顿了顿,她看着夜重阴沉下来的脸继续说道,“我要出去处理一些事情,之后便来找你,不用太久,我只是去找一个人……”
林妙香的话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断,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手还僵在半空的夜重,他的表情有些狰狞,“找人?你还能找谁?”
那耳光毫无留情,林妙香只觉得脑袋里一阵眩晕,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步。
她一会儿看着脸旁的那只大手,一会儿又看着夜重眼里闪过的杀意,自嘲地笑了笑,她还真是傻,顾长生说了几句话她便信以为真,屁颠屁颠地跑来道歉,低声下气地请求着离开,换来的就是这样一耳光。
她当真是高估自己了。
“这个世上也只有那个人能容得下我,能相信我了,除了他,我还能找谁?”林妙香放下手来,脸上火辣辣地作疼,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掌心,盯着夜重韶美而邪气的眼,嘴唇早已是苍白一片。
夜重冷笑了一下,僵在半空的手一把扯住了林妙香的长发,将她扯到了自己身前,眼神冰冷,“林妙香,你记住了,你想要见凤持清,可以,只要我死,除非我死。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便一天不会让你见他!”
说完,他将林妙香轻轻一推,毫无防备的林妙香便如断线风筝一样摔了出去。踉跄中她撞在了身后的桌子角处,桌上摆着的陶瓷饰物和茶杯茶壶稀里哗啦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裂碎声。
檀木大门被轰地关上,整个房间只剩一片冷清的寂寥。
林妙香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方才那一耳光似乎扇破了唇角,这会儿倒开始疼了起来。夜重冰冷的话语仿佛在房间里不停回荡一般——只要我死,除非我死。
林妙香拧了眉,整个身子不知为何软绵绵地没了力气,索性翻了个身,放弃似的趴在了地上。
夜幕降临时,林妙香的眼前渐渐变成了一片黑暗。地板不断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侵蚀着她的身体,指尖在袍袖中几乎已刺破了掌心,全身上下流窜过寒潭浸泡般的冰栗。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昏过去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了。费力地睁开眼来,进来的人竟然是夜重。
他的脸上微晕染着不正常的酡红,走路也是歪歪斜斜的,刚一进门就碰倒了离门最近的那张桌子,一股浓浓的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林妙香的面前,弓下身来挑衅地看着她,露出了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林妙香,怎么这样狼狈,一点也不像你。”说着,他捏住了林妙香的下巴,英俊的脸凑了过去,“你看你,满脸灰尘,我啊,那天在地牢里真该杀了你,真该,杀了你。”
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开口,嘴里就飘来一股竹叶青的味道。
林妙香不悦地转过脸,可就这一下便牵动了肩上的伤,想起昨日夜重将自己按在水里时那令人恐惧又恶心的场景,她皱眉道,“现在杀了我也不迟。”
夜重将脸凑得更近了,高挺的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了林妙香的脸,忽然,他一把将林妙香拉了起来。林妙香一下扑倒在他怀里,肩上原本凝结的伤口一下被撕裂开来,她疼得脸色发白。
夜重半眯着染了醉意的眼,缓缓道,“我偏偏不,我要你活着,却不会让你见他,也不许你想他。只要你不要再想他,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把林妙香紧紧抱在怀里,勒到了她肩上的伤口,林妙香全身都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冷汗流了下来。
林妙香知道他说的人是凤持清,但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她咬牙道,“你不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夜重轻轻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微微震颤着。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春日柳絮般,经不起一点风吹浪打。
林妙香冷笑一声,脸上和肩上一并的疼痛让她几乎快要失去了理智,她盯着夜重,一字一顿地道,“因为,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去找凤持清。”
夜重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他的眼眶有些红,牙关咬得紧紧的,恶狠狠地瞪了林妙香许久,就甩门走出去了。
林妙香躺在地上,越想越觉得委屈,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凤持清。如同一团火在心里灼伤一样,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见的人究竟是不是凤持清,但她知道,凤持清永远不会这么对她。
他不会拿鞭子抽她,不会把自己摁倒水池里想要杀死自己,不会扇自己耳光,更不会对自己的解释无动于衷。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