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仿佛可以吞没一切的黑暗,乌云压顶,似乎快要下雨了,林妙香加快了步伐。
桂花铺满了回去的路,走在上面,软软的,竟像是要陷了进去。
林妙香回到阁楼,刚关上门,就有人敲门。她把门拉开一个缝儿,见是凤持清,便冷声道,“还有何事?”
凤持清的脸隔着门缝,看上去有些模糊,他的肩上落满了娇嫩的桂花,眼波似流欲流,紫衣飘飘,“没有别的事,就是想问你为何突然离去。还有……”
房门半掩着,林妙香整个身子都快要压到了门板上,像是在竭力压抑着某种快要爆发的情绪,“还有什么?”
遥空下,是皇宫金碧辉煌的景致。风吹动门前红灯笼,发出簌簌的声音。八月金桂翩翩起舞,几乎在空中为风碎裂。
花香伴着清风,迎面袭来。
凤持清低下头,头顶的花瓣纷纷掉落,挡住了他苍白的面容,“还有,我想知道,关于出兵南下,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有打算。”林妙香说话的声音就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冰冷而坚硬。她的脑袋里全是凤持清无意间说的那两个字——丑事。
凤持清伸手,轻轻覆盖在她放在门缝中的手背上面,淡色的瞳仁琥珀一般晶莹剔透。
“香香,我本是不想告诉你的,但现在还是要说,五天之后,大军就要出发了。”
“好。”林妙香抽回了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天下大势,不外乎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你为何这么在意,当初你让我率兵攻打北冥时也没见你有所犹豫,要知道,这一次,无论你心里究竟作何决定,都不可能改变这一场战争。”
“我说了我知道了。”林妙香砰的把门关上。但凤持清的手往前一伸,卡在了门缝中间。林妙香吓了一跳。松开关门的手,凤持清手上一用力,将门推开。人便横行霸道闯进来。
“疯子。”林妙香不用看,也知道他的手肯定是又红又肿,有些无可奈何地骂道。
“我发疯了也是因为你。”凤持清忽然上前,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我只想让你知道。南下进兵,已是势在必行之事,你要做的是接受,而不是为此烦恼。”
红若火焰的木门。薄如蝉翼的窗纸。
窗纸上有零散花瓣舞动的影子。
林妙香深呼吸,谨慎而缓慢地转移视线,凝视他的双眸。“我担忧的不是南下之事,而是。你为何与桃夭搅在了一起。”
凤持清显然十分震惊,抬着她下巴的手都有些僵硬。他张了张嘴,又无力地合上,反反复复数次,都不曾说出一句话来。
林妙香一动不动看着他,眼神却十分冷冽,“告诉我。”
“因为……因为这一次计划,是姜秋客实施的,所有的人,都是听他指挥。”凤持清扭头看着别处,不敢再看林妙香的眼睛。
窗外,桂花飘香。
林妙香笑了,只是眼里没有丝毫笑意,“那么,你呢,你也是受他指挥为他所用的么?”
“没有。绝对没有。”凤持清俨然道,“我既然知道你和他有深仇大恨,又怎么可能与他联手,相信我,香香。”
林妙香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子,“既然如此,那么你曾经告诉我,你攻下南王朝是为了筹集力量,杀了姜秋客,为我父亲报仇,恐怕也是假的吧。”
凤持清低下了头,手垂了下来。
林妙香又轻声开口,“告诉我,持清,你想要的,其实是不是这天下?”
凤持清惊讶地抬头,半晌,艰难地道,“嗯。”
林妙香没有说话。
凤持清肩头的桂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飘入鼻间,沁人心脾。“香香,我……”
“不必多说了,你想要的,我都会尽我的全力给你。好男儿志在四方,想要天下,理所当然,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你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将江山用来哄一个女孩子开心的大男孩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林妙香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凤持清的脸,却越来越白。
“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这几日要尽早把伤治好,免得耽误了南下之行。所以,南下之前,你不用来找我了。”林妙香挥挥手,转过身,不再看他。
“……既然如此,早点休息。”凤持清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又看了她许久,退了出去。
身后,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林妙香如梦初醒一般,笑容碎在了脸上。
她往床边走去,脚下绊倒了桌下腿,踉跄了半步,勉勉强强地稳住身子,撩起纱幔,扑倒在了床上。白色的长发散乱开来,铺了一床。
一个天下,万里江山,无尽*,让多少人,都渐渐变了……
深夜。
灯笼映着火光。
皇宫深处,无星无月。院中坐了两个人,周围安静得可以听见桂花落地的声音。
夕照一袭鹅黄轻衫,眼神如醉,娇艳的脸在一旁红灯笼发出的光下,映衬下明艳莫名,手上懒懒地勾了半壶酒,斜眼朝着身后一脸麻木的沈千山看去。
“信。”她用另一只手去轻抚沈千山的脸,整个人都倚在了他的怀中,“白日里,林妙香那丫头居然说出你是他哥哥的话,我知道,她是想激怒我,让我杀了她。”
沈千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夕照轻吻著他脸颊,道,“凤持清也是个傻子,居然没有发现林妙香眼里的死意。在他眼里,林妙香对夜重放不下,是因为爱。他怎么会知道,其实,是愧疚,亲手伤了最重要的人的愧疚。”
“她想要救出自己的母亲,但又不想攻打南王朝。她想要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但又不能不还欠凤持清的情义,所以她苦恼,挣扎,痛苦,也绝望。”
夕照的脸很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却带着森然的冷意,“这个时候,若是有人杀了她,也许她会更快乐。可是,我不会。虽然我恨不得她死,但我更恨不得,她在水深火热中活着。”
“哥哥?哼。”夕照的笑容很冷,声音低了下去,“信,不要怕,你不是。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是……”
夕照的话戛然而止,她忽然对沈千山勾了勾手,“过来,吻我。”
沈千山探过头来。
夕照微笑,主动地迎上了他的唇。
耳鬓厮磨,疯狂相吻。
天很黑,地很广。
没有人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林妙香,弯下了身,忍不住干呕起来,身子冰凉,浑身颤抖,脸色,近乎土色。
她裹紧了外套,火光映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泛着浓浓的厌恶和憎恨。
院中的人,一个,是她的妹妹,另一个,是她的哥哥。
天气极冷,在枯叶中踩过,脚下不断传来枯叶碎裂的声音,清脆却又沙哑。
林妙香垂头,缓慢地踱步。
有稳而轻的脚步声靠近。很熟悉,林妙香的眉头却皱得更深,直到来人走近,她才有些猝不及防地回头,看着他。
凤持清的面容几乎隐没在黑暗中。
“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林妙香淡淡地道,“既然南行的大军不日后也将出发,我想先行离开。顺路,也好去一个地方。”
“何处?”凤持清的紫衣在夜色里看上去有点暗沉,反而衬托得他的脸,愈加透白。
“安宁村,古寺。”
凤持清皱了皱眉,“我跟你去。”
林妙香拢了拢颈边的外套,转过了身。
“随你。”
一缕薄光,洒在青山间。
已是破晓时分,山间景物隐隐可见。
安宁村口,几盏旧灯笼随着风,摇来晃去,颤巍巍的,像快是要破碎了一般。
两匹黑色的骏马嘶叫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而去,打破了黎明的沉寂。
前夜里没有月亮,只有些稀稀落落的星子。凤持清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有种不安的感觉。前方的身影急急忙忙地往前奔去,他狠狠一鞭子打在了马背上,追了过去。
一弯溪水里,莲花已经枯了。
夏日娇荷,田田碧叶,此时焉焉地匍匐在水面。林妙香胯下的马扬着前蹄,跳了进去,溅起高高的水花,枯萎的荷花,被一脚踩进了水中。
马儿嘶叫了继续往上山上走去,看得出来,骑马的人心里十分焦躁。
身后的树叶沙沙作响,明明已是深秋,山上的树却绿得让人心惊。不多久,前方的人终于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奔着古寺而去。
清晨时分,寺前空无一人,清冷的晨光薄薄地铺了一层,隐隐能看见古寺左边的那棵老树,树上,挂满了鲜红的丝带。
一瞬间林妙香有些恍惚,仿佛是当日在这寺中前殿,在佛前求了一支签,彼时夜重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他,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痛楚,像是要燃烧起来的痛楚。
但她没有回头。
林妙香慢慢走了过去。一路从皇城狂奔到现在,过了几条河,翻了几座山,都已既不真切,只是衣服的下摆都已经被晨间的露水浸湿,她却仿佛没有察觉一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