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卷起的浪花中,不时有一只只手,看见不问和尚的大木桶,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拼了命地张牙舞爪也要抓过来。
不问和尚每次都是脚下微微一踩,俯身下去,待看清是一张张肌肉虬结的鞑子脸时,他总算愣怔一下之后,然后毫不犹豫地抬手就是一掌拍下去。
如此三番五次的,不知不觉,他就与前面的小炮艇距离越拉越远。
但是即便如此,每当看到浪花中有手探出,不停地乱抓着拼命呼救的模样,不问和尚却又总是毫不迟疑地上前,总是俯身要看个清楚。
于是乎,被他碰见的水中之人,十个里面总还是有个把落水的大明百姓。
这时,不问和尚就会马上面露喜色,一边口中连连“阿弥陀佛”声不断,一边飞快地探出手直接抓住其头发,然后飞快地横渡到岸边,将人一把扔上去。
当然,只要是脸上黑乎乎的鞑子,他一个大和尚,倒也从来不见他手软。
孟远且行其走着,在不停地探勘、测绘和记录两岸地貌和沿途水文状况之间,同时倒也不时地回过头,举起望远镜将后面河中的那个奇怪和尚瞄上一眼。
而这时,他不知不觉从河里捞起了不少百姓,因为不想耽搁时间,所以就暂时统一将他们全部放在一艘十五座的橡皮艇上,拴在后面一路拖行着。
如此,不知不觉,竟也慢慢越攒越多,拖在后面的橡皮艇,竟有了三四只之多。
至于水下的鞑子,当然都是要么直接射杀,要么钢钎捅出了事。
弄到后来,在关宁铁骑时习惯数人头的赵六和彭桥东,甚至最后连李拾柴也露出了从前在京营火铳营时的嘴脸,忍不住盯着在河水里翻滚的鞑子脑壳,不住声地啧啧惋惜不已:
“唉,可惜了这么多人头!”
“可不是嘛,这可是鞑子的脑袋啊,放在从前,光是一颗就不知可以换回来多少银子和军功!”
“满满一河的脑袋呀,就这么打了水漂,想着就肉疼——”
几个人不时地嘀咕着,郑成功却对沿岸越来越多聚集在岸边的那些百姓,即便是落水也要拼命在风高浪急的大河中捞鱼,大感兴趣,不时地摇头,又不时地惊呼。
就在张二娃他们抱着大树,精疲力竭,快要绝望之时,孟远驾驶着着小炮艇,终于一路开到了这里。
而到了这里,经过长达两三百里地的缓冲,汹涌澎湃的大河,也终于停止了咆哮和冲刷,回到了一条大河真正的模样,开始露出它温情的一面。
虽然大水依然还是无法一下子退尽,但暴涨的河水,却正在一点点地消退。
淹没的山地、丘陵,开始最先露出。
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地以及上面的草木树林,也会最终重见天日。
不过,对于张二娃他们这一百多人,却还是只能爬在一棵棵大树上,继续绝望地等待着脚下的大水快快消退。
就这样,当他们远远地看到一对船影,顺河漂来,虽然船影看上去那样怪异,所有人几乎还是毫不犹豫地张嘴大喊了起来。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张开嘴巴的他们,这时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的。
拼命的大喊,只是他们此刻的本能。
好在有越来越兴奋的郑成功,一直都在抱着望远镜,拼了命地四处眺望着。
因为,天生就对大海敏感的他,似乎已经隐隐约约嗅到了海水的气息。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没有白来。
而且,他已经真实地预感到,这条大河,在这一场神奇的大水过后,一定会在前方不远的地方,连通着他日思夜想的大海!
一抬头,郑成功看见了挂在树上,横七竖八的百多个怪异的身影。
愣了愣,郑成功嘴里不由得失声道:
“这是什么树,这么大的人参果?”
因为这是必经之地,大河到了这里,已经不再有任何阻滞,只须穿过这片最后的山地,从此就会一马平川,直奔大海方向而去。
至于穿过这片山地之后,这条大河,到底是就此到了尽头,还是直接就如理想中的那样汇入大海,就只能等穿过去才知道了。
也因此,小炮艇即便不需要任何动力,它也自己就漂移到了岸边。
“赵六、彭桥东,你二人乃是本来的水师出身,后面拖着的那些百姓就交给你们了,速速将他们送上岸去,咱们不能总是带着他们走下去!”
两人赶紧答应一声,扑通、扑通直接跳入水中,然后向远远吊在后面的橡皮艇游去。
很快,小炮艇就缓缓漂到了一棵又一棵的大树之间。
孟远钻出驾驶舱,四处看了看,随即抬头打量着树上奄奄一息的百多个人影,对郑成功吩咐了一句:
“郑小子,抛锚,然后靠泊,这些应该都是你会做的事情!”
郑成功答应一声,有些恋恋不舍地将手中的望远镜还了过去,然后抓起锚钉,放入水中,又将粗大的缆绳扯出来,将它两端一头一个,紧紧地拴在了两棵大树之间。
经过如此固定,小炮艇终于静止了下来,然后在水面一浮一沉地轻轻摇晃着。
“救、救命——”
张二娃终于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张嘴喊出了声来。
说来也算他命大,不仅抱着大树活了下来,而且橡皮艇拴着的两棵大树,正好有一棵是张二娃相依为命的大树。
要知道,已经整整两三天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中途已经有不少兄弟因为力竭而掉下大树,转瞬就被大水吞没。
能活着看见有人过来,已经是命大福大造化大了!
不过,孟远却没有搭理他们,而是摸出一包饼干,给李拾柴他们一人扔过去几块,然后自己也开始大嚼特嚼起来。
经过这一路踏勘,几百里地跑下来,还别说,体力消耗到了这里也是极限了。不赶紧吃点东西,再好的身体也掐不住啊!
见自家将军只是抬头瞅了两眼,然后便没有任何表示,李拾柴也心安理得地抱着饼干吃了起来。
只是,吃到一半,在他头顶树上的人,忽然落泪道:
“兄、兄弟,俺、俺认得你,在、在京郊的皇、皇家封地的官道上,你、你护着一辆大车,车、车上还有、有两个美妇,一路向着、向着里面的庄园而去……”
李拾柴手一抖,忍不住抬眼向头上怔怔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