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冬生草也。
苏青珃轻轻拂过一片竹叶,手指又顺着叶子一路向上触到一根冰凉的竹子上,指尖在竹节之上画着圈。突然想起,秦相柳也是在冬天出生,再过不久似乎就是他的生辰。
秦相柳自幼就喜欢竹子,在无涯山时还曾听他戏言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没想到他果然在庸王府常居住的院子里栽了这样一片苍翠的竹林。光是看到就让人心神安宁,仿佛风过时能够听见竹林中传来的点点清音。
竹有节,有千节,虽清瘦,却挺拔。风过不折,雨过不浊,千磨万击仍坚韧。
秦相柳便如同这君子竹。
苏青珃沿着竹林间的小径,一路穿行,终于看见了无为院中的屋舍。青瓦青砖,一层楼高的宅子,与这片翠竹相映成趣。有这片偌大的竹林遮挡,怪不得秦相柳未能听到无为院前的动静。
大门敞开着,苏青珃迈入其中便看见一间简单的堂室。苏青珃并不多看,直接沿着长廊往里走,寻找秦相柳的踪影。
“奇怪,四哥究竟在哪儿呢?”苏青珃路过几间屋子,往里一看都是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影。
穿过最后一道月门,终于看见东北角的地方有一间房的木门轻轻掩着。苏青珃心中一动,赶忙往那间屋子走去。原本抬手想要敲门,快要碰到门的时候却先试探着轻轻推了推,谁知竟轻而易举的将门推开。
秦相柳果然在这!
这似乎是间书房,苏青珃一眼便看见一旁矮榻上俯身趴着的秦相柳。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肩膀裸露着,能够看见包扎得歪歪斜斜有些渗血的绷带。地上半开的掉着一本书,秦相柳闭着眼睛竟是睡着了。
苏青珃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心中一紧,赶忙上前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
好烫!果然是发烧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再加上连日来的赶路疲惫,终于让秦相柳吃不消的病倒了。
苏青珃心中有些焦急,看了一旁的椅子上放着一床薄毯,正准备拿来给他盖上。就见秦相柳的双眼突然睁开,一开始有些恍惚,紧接着却变得格外深邃,像是在最核心的地方隐藏着什么惊涛骇浪,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
背上的伤确实很疼,但秦相柳已经习惯了忍疼,习惯了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狼狈的一面。独自包扎伤口。独自扛下所有的事情,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谁知道身体却比意志诚实,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喉咙很干,浑身发烫,直到额头传来一阵清凉,让他猛然惊醒。
睁开眼就看见她在自己身边,这种感觉真好。
“呵呵”秦相柳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还笑!”苏青珃没好气道:“回府也不知道传医官来看看,就这么胡乱上药包扎。要不是我过来了,你是不是还一直睡在这儿受冻?”边说边把那床毯子盖在他身上。“还有。你是不是连午膳都没吃?”
“小七,你真的心疼我?”秦相柳仍然唇角带笑的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热的缘故,嗓音有些沙哑。
“我…”苏青珃顿了顿。秦王问起时她可以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回答。待到秦相柳问起,她却下意识有些回避。“你是我四哥,我自然心疼你。不只是你,三哥五哥六哥。我全都心疼。你们就像我的哥哥一样。”
秦相柳面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敛了敛。直起身子想要坐起来,谁知却一下子牵动了伤处。
“嘶!”秦相柳口中倒吸一口冷气。面上微微发僵。
“小心!”苏青珃急忙扶住他,伸手拉开毯子道:“快让我看看,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没事!”秦相柳拽住毯子,将背脊盖住,不让她拉开。
“快放手,让我看看!我刚才瞧了一眼,你那绷带根本就没包严实。”苏青珃扯了扯毯子没扯动,抬头对他道。
“小七,男女授受不亲。”秦相柳仍不放手,摇头失笑道。
苏青珃瞥他一眼,依旧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即使在病中也没有多少失态。没有脸红,没有扭捏,大大方方的说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话,就是不将拽着毯子的手松开。
“这时候把我当成女人了!”苏青珃没好气道:“小时候你们几个还堂而皇之的在我面前裸着上身练剑,那时候怎么不知道注意男女之防了?”
这怎么一样!那时候你才三四岁,根本算不得女人好不好。而且师兄弟几个除了荆锋大点,其他几人也只是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之前野惯了,夏天更是懒得洗衣服,偶尔练武练得猛了,裸着上身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事实上,过得两年苏青珃五六岁的时候,他们就再没这样丢人现眼过了。
说是这么说,秦相柳的脸上终于出现几分赧然,哭笑不得道:“小七,不要胡闹。”
“我不是小孩子了。”苏青珃看着他的眼睛道:“从以前你就是这样,武功不是顶尖,练得不是最勤,却是最能吃苦忍疼的那一个。师兄弟比武,或是去林间捕猎,谁不是大伤小伤不断?师父说‘玉不琢,不成器’,所以只有经历真正的磨练,才有可能习得最高深的武功。”
“但你好像从未受过小伤,只有两次昏迷不醒的重伤让人胆颤心惊,养了几个月才好。”苏青珃声音低沉道:“后来我才知道,你不是没受伤,而是从不让人知道你受了伤。只要还能撑,就咬牙撑下去,永远看上去一派温文,一丝不苟的模样。”
秦相柳面上的笑容散去了一些,双眼静静的看着她。
“为什么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你还要这样遮掩,还要这么辛苦的撑着?”
“大概是习惯了吧。”秦相柳沉默半晌,终于叹道:“从小我就知道,弱者除了怜悯和嘲笑什么都得不到。后来修习藏武之术,不止是要隐藏修为,也是要隐藏气息、伤势,胸中有丘壑,面上色不改。也可以说是有一丝丝逞强,我不像荆锋那样厉害,武功高强到可以让自己不受伤。却总不能在师弟师妹面前露了怯,总想着要作出些表率。”
“现在已经不是在无涯山练武的时候了,你根本用不着这样。”苏青珃忍不住道。
“现在……”秦相柳看着她,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好一会儿才自嘲般的轻轻笑道:“大概是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狼狈的样子吧。”
苏青珃心中一跳,有些慌乱的把眼移开,手上下意识的一拉,那张薄毯就这么被她轻而易举的拉了下来。秦相柳衣衫半褪绑着绷带的上身,就这么裸露在外。
苏青珃的眼角瞄到他精瘦的肩膀,皮肤并不是过分的白皙,身材也不像穿着衣服看时那样文弱。因为常年练武的关系,每一块肌肉都很匀称有力。
原本一直想看他的伤势,说了几句话之后气氛却有些奇怪。现在真一下子突然把毯子拉开了,苏青珃的眼神又飘忽到别处,总觉得有些尴尬。
秦相柳看着她迟迟疑疑偏着头的样子,忍不住从胸腔发出几声闷笑。
苏青珃刷的摆过头来,看着他眼角眉梢浓得化不开的笑意,哪里不知道他是被自己的反应逗乐!
“不准笑!”苏青珃刚开口便觉得后悔。
果然,秦相柳的笑声变得越来越大,像是笑得更加开怀。
结果胸膛起伏太大,牵动了伤处,气血翻腾之下,面上又是一阵煞白。
“咳咳”秦相柳发出一声闷哼,强行将钻心的疼痛压住。
“叫你不要笑了!”苏青珃有些心疼道。想要帮他看看伤势,手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好了,我不笑。”秦相柳看着她,眼神温润。
“转过身去。”苏青珃命令道。秦相柳乖乖照做,背对着她。
苏青珃解开绷带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背上的皮肤,顿时觉得触手滚烫。
“好烫!”苏青珃皱眉道。看来必须要叫个大夫来瞧瞧才行,就怕因为这伤引发了其他病症。
“所以啊,就是不盖毯子也不会着凉。”秦相柳无所谓道,还有心思说笑。他知道自己身上发热的得厉害,特别是背上的伤,火.辣辣的的疼。方才那只小手传来的丝丝冰凉,有一刹那让他感觉不到身上的疼,只觉得有些痒。心底深处,像被一片轻柔的羽毛划过般,酥酥麻麻的痒。
“你还说!”苏青珃气到。最冷静理智的四哥,这次居然这么不知道轻重。
秦相柳便乖乖的闭嘴不说话,眯着眼睛,似是有些享受,此刻她对他独一无二的心疼和关心。
染血的纱布一圈圈的解开,大概是伤在背上,秦相柳包扎得相当粗糙。苏青珃拆得小心翼翼,就怕手重了又再牵动他的皮肉。最后那一层,有一些伤肉粘在纱布上,苏青珃提起手,迟迟下不了狠心将它撕开。
“长痛不如短痛,当断则断。”秦相柳面不改色道。身子突然前倾,一瞬间后背便和那纱布分开。那块皮肉在猛力拉扯之下牵动得一道伤口崩开,立时渗出红彤彤的血珠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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