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决定周末要回家的事情让何安十分担心。
我是直到周四晚上的时候才告诉他的,因为周五我们只有半天的课,所以我准备上午上完课之后直接就去车站了。
“易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叔叔阿姨没事吧?”我跟何安说完后他就蹙着眉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可我只是冲他轻松地笑了笑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小叔他们家稍有些情况,我爸我妈这次吵架也是为了这个,我就回去劝劝。”
“都需要你回去劝了那应该挺严重的啊,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啊不!……不用了。”在下意识地拒绝完何安后我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赶紧调整了回来又对他说:“真得没事,你就别担心了,我周天晚上就回来。”
我觉得何安对我的话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他很体贴地没有刨根问底,只微点了下头道:“那行,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姑娘。”我禁不住笑了一声道。
他也笑了:“这跟是不是小姑娘没关系,看不见你总归是不放心。”
“……怎、怎么突然说这么肉麻的话……”我瞬间就红了脸。
然而何安却笑得一脸淡定地说:“我这可是发自内心说的,哪里肉麻了?”
“好好好,你说不肉麻就不肉麻,我好感动。”我冲他笑着,感觉自己这两天也就只有在跟何安在一起的时候才不会觉得太压抑,幸好还有他在。
我想今后不管我爸这件事会怎么发展,只要有何安在的话,那我肯定能坚持撑过去的。
这么一想也就不觉得太害怕了。
※
周五中午,下了课我也顾不上去吃饭,直接跟何安道别后就直奔南站坐车回家。
下车后我妈已经到了站口接我,我远远地看见她就快步朝她走了过去,但还没等我走近就看到我妈眼圈红了。
见她这样我心里也是骤然一酸,然而我知道我现在肯定不能流露出难过的神情来,要是被她看见了就得担双份的心。
于是我故作轻松地走了过去,捏了捏我妈的肩膀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妈,你先别哭啊,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嗯,好。”我妈也强挤出一个笑容给我,但她扭过头的时候还是抬手擦了擦眼角。我就装作没有看到。
上了车之后,我本来想问问我妈具体的情况,可是她却在我说话前就先打开了电台道:“易生,你想听什么音乐自己换。”
“嗯?”我看向她,就发现她对我轻轻摇了摇头,我心下一惊却也没再作声。
难道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么……
连我家的车上都有可能被人监控窃听?!我一直以为这都是只能在电影中看到的情节,却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居然会亲身经历。
一路上,我和我妈都没有再进行其它交流,好像都在专心听音乐似的,但其实我压根没注意到音响中都放了些什么。
车子又开了有个二十分钟终于在一个我不太熟悉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显然不是我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似乎是我爸一个做房地产的朋友在我们这儿开的办事处,我大约两年前跟易老大来过一次,后来就没再来过了。
下车后,我妈领着我,进的果然是那个叔叔的公司,而前台负责接待的姐姐看见我们后就直接站了起来为我们引路:“吴总他们在会议室等您们。”
我一听这还不止是吴叔叔一个人,以及看这架势恐怕是一早就约好了在这里谈事,就等着我妈了。
这会儿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四十几分,我在走的时候不禁想到往常的周五下午这个时候我通常都是在寝室里面和何安一起打游戏的,而今后,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有那样的心情。
到会议室门口之后,接待的姐姐替我们打开了门,我走进去就看到除了吴叔叔以外还有另外两个叔叔也都是跟我爸关系非常好的,而最后的那个人我以前并没有见过。
“嫂子你来了。”吴叔叔先站起来跟我妈打招呼,而他看见我后又稍显得惊讶:“怎么易生也过来了?”
“嗯,易生刚好今天回来,所以我就带他一起来了。”我妈看了我一眼说。
而这时坐在另一边的一位姓庞的叔叔也在看了我几秒后对我妈道:“江宁,我觉得我们谈事是不是还是先别让易生参加的好?他还是个孩子,有些事情知道了或许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啊。”
“没事的庞哥,就让易生一起吧。”不等我自己争辩我妈就先替我说了,“他已经成年了,不能完全算是个孩子了,我想关于他爸爸的事我没有理由再瞒着他。另外之前天誉也常说他相信易生的判断力,不会轻易受到影响的,你们不用担心他。”
那三位叔叔见我妈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好再反对,还是吴叔叔先笑了笑对我说:“那既然这样,易生,我来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替你爸爸请的付理之付律师。”
“付律师您好。”我主动向这位付律师伸出手去,而人家却只是坐在那里搭眼淡淡瞧了我一下,并没有起身,抬起手跟我虚握一下就很快松开了。
我瞬间就觉得尴尬起来,心里的焦虑也在一层盖过一层地往上涌,可是都被我在它们会反应在我的表情上之前给强行压了回去。
不行,不是现在。至少决不能当着这个律师的面犯那狗屁的焦虑症。
我在心底不停地提醒自己,关键时刻绝对不能掉链子。这位付律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职业关系,他的眼神冰冷而犀利,我被他一看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而且隐隐也能感觉到他已经是在将我妈和我当做是罪犯家属来对待了,所以态度上也不是十分客气。
我不知道这年头是不是只有律师这个行业是在拿了钱之后还可以对客户这么不待见的,但也没有办法,谁让我们有求于他。
所以,明明心里已经很憋屈了,但我还是把有些发抖的手背在了身后,继续对他客气地笑着。我不能再给他多增加一条瞧不起我们家的理由。
“易生,”这时庞叔叔又对我说道:“你知道吗,付律师可以说是咱们天津最好的律师了,自入行以来打官司就没败过,你爸爸的案子交给他你就可以放心了。”
我这一听才明白这人身上的这股子傲气劲是从哪儿来的了,的确,是该我们求着他的。我相信像他这样的人物即便你有钱想请都未必能请得到,我爸这回能请到他恐怕也是我妈和叔叔他们拖了很多关系,而看他的反应似乎是并不太想接的。
另外在刚才庞叔叔跟我说完那句话之后,这位付律师居然就这么坦然受之了,连一句谦虚客套的话都没有,可见也是相当自信。
“对了易生,那你今天就回来的话学校那边怎么办?”说话的是张叔叔,他也是个律师,在北京开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跟我爸已经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
“我今天下午没课,所以早上下课之后就直接回来了。”我对他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沉默了半晌的高冷酷炫付律师终于抬眼淡淡地瞥向我,声音不冷不热地问:“孩子是在哪里上学啊?”
“我在p大。”我如实说道。
“p大?”付律师在听到这个之后眼神微微一跳,声调也总算有了些起伏:“p大学什么?”
“生命科学。”我盯着他道。
“这样啊,p大的生物可是全国第一的好专业啊。”高冷付这时居然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隐隐的笑意,看着我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也柔和了少许:“没想到您儿子这么优秀啊。”他扭头对我妈说,然后又看着我道:“那要这么说的话,我们还算是校友呢,我的博士就是在p大读的。”
“诶,这么巧。”我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太聪明还是太蠢了,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这句话中的关键点,然后一个没忍住就问了出来:“那您本科不是在p大吗?”
付律师又夭寿地呵呵笑了下:“不是,本科是在中国政法,用你们的话讲,我算是非土著。”
“非土著”的意思就是指本科不在这个学校而研究生或博士才考进来的,我知道在p大内部有一种不太好的风气就是“土著”不大待见“非土著”,毕竟在好多p大本科生眼中他们当年经历的高考要比后来的研考之类的难多了,所以自身优越感都较高。特别是在越好的院系如理科里面数学、生物这样的,还有文科的法律和经管,这个现象就更加严重。
我个人一向是觉得这种不待见挺没有道理的,因为p大对自己的本科生有优先政策,能继续读研和读博的几乎都是保送上来,根本无需参加什么考试。既然自己没有参加的话,又凭什么去笑话人家用功复习努力考上来的学生呢,这种待遇未免不太公平。
不过像这样的现象也不是p大独有,人总是可以找到各种理由来展现自己的优越性,所以类似的情况也就无可避免了。
我现在只是担心,在我刚刚问出来那句话之后付律师会不会认为我也是排斥“非土著”的那帮人之一,要真是这样的话可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我就又由衷地对付律师说道:“不管是土著还是非土著能在p大读完法学博士都很厉害啊,您当年肯定很优秀。”
这个马屁拍得我觉得自己拍得还成,至少在我说完之后付律师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更加温和了些。
“哪里,我当年算不上优秀的,要不然也就不至于回天津来了。张律才是真厉害啊,能在北京开事务所,要我说就易总这个案子您接肯定没问题的,何必来找我这个半吊子呢。”付律师话虽这么说神情却毫无谦虚之色。
而我那张叔叔也是混迹于法庭这么多年的人精了,对于他这样的态度人家也是礼貌有加地回说道:“付律师就不要谦虚了,我要不是靠着家是北京人的这个关系哪能混到今天这一步,跟你比起来我可差远了。而且天誉这个官司毕竟是要在天津打,天津这儿您的人脉比我熟的多,咱都是当律师的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您也不是不清楚,在国内打官司靠的不就是这层关系么。真拿事实摆证据来讲话的官司您打过几个啊?”
“咳咳。”这时庞叔叔忽然清了清嗓子,张叔叔看向他,庞叔叔给他使了个眼色,目光又似不经意地往我这边飘了一下。
“好了好了,既然嫂子和易生都来了我们人就齐了,大家来说正事吧,易哥的事情现在到什么地步了就麻烦付律您先给我们讲一下。”吴叔叔这时说道。
“嗯,好的。”付律师点了点头,然后从手底下拿出一叠材料,朝众人看了几秒后才说:“我想现在你们已经清楚我们这次的官司的公诉方就是检察院,而检察院那边专门负责这事的检察官人选我已经通过内部消息打听到了。”
“是谁?”吴叔叔坐直了身子问。
“蒋正勋,刚刚从反|贪局调过来的,是个很有手段的人,据说如果这个案子被他拿下来了那估计下一步处|级干|部就没跑了。”
在付律师说完后我的余光里就看到我妈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一紧,而我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蒋正勋,不就是蒋哲良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