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闷响,太殷身子向后一扬,有那么一霎那眼前发黑。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嬴风已经从容丢弃了手里的枪支,武器在离开他手的瞬间消失不见。
太殷捂住胸口,明明确实感觉到有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但那里连个伤口都没有,更别说流血了。
“你对我用了什么?”太殷眼露疑光。
“我的灵魂碎片,”嬴风表情平静,“你号称天才科学家,一定了解契主能够控制契子的原因,既然你伪装成我的契子,那就麻烦你冒充得再专业些。”
反倒是太殷不再淡定了,“你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吗?契子本来就应该死在成人仪式上,是契主将自己的寿命转让才使对方能够活下来。你这么做只能控制我很短的一段时间,却会永久性地折损自己的寿命,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能够伤到你八百已经足够了,”嬴风将飞船停了下来,不远处的星门宛如一个巨大的蓝色漩涡顺时针在旋转,从这里穿越过去,就是另一个星系,但如果穿越过去的不是机械而是肉身,就会被压缩的空间轨道挤压并撕裂成碎片。
“你们定的地点是在这里吗?接你的人什么时候到?”
太殷避不作答,嬴风冷冷地往旁边一瞥,一生心高气傲的太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从天而降,双脚顿时一软,幸得左手及时撑住控制台才不至于倒下,但豆大的汗珠已经滴了下来,啪嗒啪嗒地打在银白色的台面上。
“接头方式。”嬴风毫不客气地又问了一遍。
“护盾……回充……”太殷挣扎着从牙缝里吐出这四个字,压在头顶的力量不翼而飞,从深海瞬移到海面的压力变化让他不得不扶住控制台的边缘大口大口地喘息,任他之前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在这个比他小四百多岁的后辈面前也尊严全无。
“你运用得这么娴熟,一定在自己的契子身上试过吧,”太殷努力睁开被汗水打湿的眼睛,“现在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当面称呼你那四个字了。”
嬴风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开启了护盾波动器,飞船外仓荡漾起一*如海浪般流动的钴蓝色光泽,在安全地带,开启这种高电容消耗设备果然不合常理又引人注目。
一艘黑色的星舰从隐身处现行,舰尾的金鹰徽记拥有傲视苍穹的鹰眼,这是星楼的资产——舺鹰号,也是他们设立在太空中的移动实验基地。
舺鹰号对嬴风他们的飞船毫无怀疑地敞开了轨道舱门,嬴风操纵着半截飞船,主动进入了敌人的巢穴。
“视死如归的感觉好吗?”太殷看着他以一副无畏的姿态走下飞船,无比想从这个表情一成不变的年轻人脸上看到别样的情绪,挫败、恐惧、与爱人分离,就像他给予他的那样。
“现在你的身边可没有什么可以支撑你身体的东西,”嬴风用同样的威胁回敬他。
飞景看着太殷一个人走上来,不解地问,“怎么只有你?殇炀呢?”
太殷身子往旁边一侧,露出他身后的人,两个人看到对方时,不可避免地都愣了一下。
飞景走过来,抬头打量着比他高出十几公分的嬴风,而嬴风也在低头打量着他,两个人绕着对方戒备地走了一圈,最后又停留在原地。
“踏云。”从嬴风嘴里吐出一个名字。
飞景脸色一变。
嬴风当即了然,看来校长的话字句属实,毫不夸张。
“你果然是校长的契主。”
飞景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个名字,“校长?什么意思,那个家伙还活着,还当了校长?”
“就是那样。”
“什么学校?”
“璧空,你的母校。”
“呵,”飞景一声冷笑,“我以为他捱不过紊乱期,想不到他不仅活了下来,还过得不错嘛。”
嬴风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周围,“如果跟躲在这里的你相比,似乎是要好一点。”
飞景眼神一沉,“你跟你的契子一样不讨人喜欢。”
控制太殷的时间有限,嬴风不想跟他浪费口舌,“他人在哪里?”
飞景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玻璃装置,嬴风自然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凌霄。
“你把他怎么了?”他语气中隐隐有质问的口吻。
“他废话太多,我请他睡一会儿。”
嬴风这才放下心来,他就知道凌霄走到哪里都改不掉这个毛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猴子死于话多,他仿佛可以预见凌霄今后的命运。
他转向太殷,“去把他放出来。”
——如果你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再重复一遍刚才的体验的话。
嬴风的潜台词写在脸上,不由太殷装没看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飞景见太殷真的听从对方的吩咐,走上前去输入密码,心中充满疑惑。
最后一个数字输入完毕,困住凌霄的透明介质闪现一下便消失了,嬴风走过去,把地上的凌霄翻过来,他身下的匕首也就此显露。
嬴风抬头望了飞景一眼,后者耸了耸肩。
“他用自杀威胁我,我是在救他。”
嬴风一言不发地揣起匕首,抱起昏睡中的凌霄转身离开,飞景掏出武器瞄准了他的背影。
“等一下。”
嬴风停住了脚步。
“能不能有人为我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他问太殷,“你去救人,人没救回来,还让对手这么大摇大摆地把人质带走,真以为我们这里是什么公共场所吗?”
嬴风从容不迫地转身面对他的枪口。
“能在成人仪式上打败校长,我认可你过去的实力。可惜现在的你未必是我的对手,你手中的武器也未必能击中我。”
“是吗,”飞景轻描淡写地抬起眼,在星舰内部扫视了一圈。嬴风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环绕着他们的高台上,每隔几米就有一个手持重型武器的人,将二人重重包围。几乎每个人的体型都是雏态,眼睛的颜色却暴露了他们成人的身份。
“好吧,”嬴风改变了说法,“如果你不放我们走,我就杀了他。”
“杀了谁?他?”飞景回头看了看太殷,又转回去看了看手无寸铁,怀里还抱着一个活人的嬴风,“你要怎么做到?”
嬴风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话,只见太殷缓慢拔出匕首,身体像不受控制似的,将利刃精确无比地对准自己的致命处。
飞景惊讶于眼前的一幕,直到太殷挣扎着开了口。
“放……他们走……”
上层的人齐刷刷地放下了武器,飞景想了想也把枪收了回去。
“好吧,你赢了,你可以把他带走了。”
嬴风并不完全相信他,转对太殷道,“既然你是这里的主人,麻烦送一下客人吧。”
太殷受制于他,不得不亲自护送他们离开,有他在旁边,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两个人擅闯龙潭虎穴,又毫发无伤地离开,无论如何不能令此间的常驻民满意。
即将消失在飞景视线中的嬴风,突然侧过身,对着那张与他极其相似的脸道:
“我知道多年前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弃他而去也无可厚非。但是时间改变,人也在变,他至今还在你们相遇的地方等你,你不妨回去听听他想说什么吧。”
说完,他也不再理会飞景有什么反应,在太殷的跟随下,带着凌霄回到了来时乘坐的飞船停放地点。
“你会……后悔……的……”在他们即将登船时,身后传来太殷咬牙切齿的威胁。
嬴风定了一下,看着怀中的凌霄,心里有了新的主意。
“双手张开。”
太殷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在他的命令下,双臂不受控制地举到半空中。
“抬起右脚。”
太殷被迫摆出一个很滑稽的姿势,他的怒火几乎可以顺着视线把嬴风点燃成灰,就是这样的眼神,配合他的动作,才显得更加可笑。
嬴风的神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冷冰冰了。
“用我十年寿命,换你十分钟金鸡独立,很划算。”
他垂下眼,凝视着怀里的人,“可惜最喜欢看热闹的人睡着了。”
太殷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表情——一抹难以察觉的温柔。这是凌霄才会选择的报复方式,嬴风在他的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替他完成了。谁说契主不会改变,跟幼稚的人在一起待久了,连他都沾染上雏态心性,做出这种令过去的自己永远想不到的事来。
飞船重新启动,舺鹰号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舱门,把两个目中无人的闯入者放了出去,他们正准备跃迁过星门时,凌霄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我怎么在这啊?”他揉着惺忪的双眼,“是你把我带出来的吗?”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凌霄,嬴风心想,不会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谢谢你,对不起,哪怕身涉险地,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进去睡了一觉而已,这样的凌霄,又岂是一个障眼术模仿得来的。
凌霄虽然没有死里逃生后重逢的兴奋,却也因再次见到嬴风而喜悦,他一蹭一蹭地凑到嬴风跟前,“我跟你说,我刚刚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你把太殷恶整了一顿。”
“我怎么做的?”嬴风故作不知。
“就是这样这样,”凌霄摆出一个极其夸张的大鹏展翅动作,一边模仿一边自己乐不可支,“好不好玩?”
他乐完了托着下巴叹气,“哎,可惜只是个梦而已,你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呢。”
“嗯,是你做梦呢,”嬴风不动声色地点燃助力器,飞船持续加速,径直冲进星门。漆黑的云层,扭曲的光线,构成了隧道中的光影斑驳,时亮时灭,让人即便清醒也仿佛置身于光怪陆离的梦中。
嬴风的手不经意与旁边的凌霄碰到了一起,只是那么轻轻的一个触碰,两个人都起了意想不到的反应。
兴许是这样的场景过于美妙,五光十色映照着对方的脸庞忽明忽暗,再复杂的心思,在这瞬息万变的光线下也被反衬得清澈单纯,让人情不自禁就想将内心最直接的冲动吐露出来。
他们一起走过了时间,跨越了空间,深埋地底的种子悄然发芽,破土的瞬间,有阳光在那里等待。
凌霄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经和嬴风握在了一起,没有人主动,没有人被动。
“你、你在想什么?”
他结结巴巴地问。
嬴风想到的是教官的那番话。
——……你碰到他的手会心跳加速,会忍不住想向他表达心意,这才是六颗星应有的状态。
教官没有说错,原来当碰到他的手时,心跳真的不同于以往。
“我身体的某一部分起了变化。”嬴风照实说。
凌霄把这句话琢磨了一下,越想脸上越烧。
“你这个大淫|魔,这种时候还想、还想这种事……”
他虽这样说,手上却仍然用力握紧对方,一分一秒都不想分开。嬴风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两个人逐渐接近,越来越近,闭上眼,呼吸就在方寸间。
飞船冲过星门,刺眼的白光取代黑暗存在了那么一段时间,当一切恢复正常后,两个人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将视线恋恋不舍地从对方脸上转移到另一侧。在他们面前,十数架狙击船组成的舰队,井然有序地排成两列,炮口整齐划一地对准他们。
他们的船体呈令人厌恶的黑金色,外形模仿形形色|色的昆虫,触角肢体锐如刀削,有的前灯模拟成复眼,每一艘舰船上都印着蝎子的徽记。
那是这个星系最恶名昭著的海盗标志——毒京海盗团。
通讯信号接入进来,一个操着异国口音的粗嗓子用不熟练的天宿语大大咧咧地抱怨着。
“哎呀呀,好险赶到了,要是让你们逃掉,那个科学疯子一定又借口不交保护费了。对了,我差点忘记自我介绍,我是你们敬爱的海盗船长盛蝎大人,如果在宇宙中遇到了我,”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邪恶而又充满诱惑,“那么恭喜,你们要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