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炀,朔城,东宫。
一个珠钗环绕的宫装丽人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发呆,细雨霏霏,落在她那张光滑白皙的美丽脸庞上,她不由得将小脸抬得更高了,直到身后的丫鬟轻轻开口劝道:“太子妃,春雨寒凉,您千万保重凤体啊。”
苏景落才好像回过神来,低下头,挥了挥手:“把窗户关上吧。”
呵,她现在已经在朔城了,真好笑,刚才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锦都,锦都的春天……她嘴角挂起一抹笑意,锦都的春天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虽很少出宫,但在那几次有限的出行中,她曾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撩起帘子偷看过,真是惊鸿一瞥。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外头有更广阔的天地,原来锦都的春天那么美好,原来,她只是只井底之蛙罢了,所以她最爱听姐姐讲外面的事,她会一直缠着姐姐一遍又一遍地说,问许多许多的问题,就好像……她也去过那些地方一样。
她原先并没有那么多奢望,母后是德言工容的典范,猗郇皇室需要这么一个公主,她自然也需要成为那样的人,虽然她很羡慕姐姐,但她从没有羡慕到想要交换彼此的人生,因为至少,她有疼爱自己的父皇母后,而姐姐却从小父母双亡。
她也安耽于那样的生活,她从小便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什么命运,身为皇室公主,猗郇皇上和皇后的嫡女,真正的金枝玉叶,世人只看到了外表的光鲜亮丽,却不知这个华丽的称号之下,她所要承担的压力与责任,但古往今来,所有皇室女子不都是这样的吗?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不同,知天命越早,便越屈从。
直到……她遇到了他。
那也是这样一个春日的午后,姐姐称病多日不入宫了,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玩了,她心里一边羡慕着,一边替姐姐担忧,说实话,她心里不是不佩服姐姐的,姐姐虽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可却并没有高深的武艺,就敢带着一个小丫头去闯荡江湖,勇气实在令人钦佩。
她就在这么胡思乱想中,完成了当日母后布置下来的任务,上午还天气晴朗,下午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她从小最喜下雨了,便带上了轻轻,撑着纸伞出门游走,春日风光秀美,雨下得也不大,空气里有一股清新的味道,她一高兴,便走远了。
她原先并没有想去东宫的,可没想到雨越下越大,回去已经来不及,身边除了轻轻,又没有别的下人跟着,冒雨回去也可,但现在衣裳已被打湿了,那样肯定逃不了母后的一番谆谆教导,身处之地离东宫较近,不如先去那里躲雨,叨扰哥哥一番,然后再乘轿子回去。
她后来无数次想,若那次她没有突然拜访,是否后来的事都不会发生?他会顺着他的人生轨迹,做一个满腹经纶的才子,甚至三元及第,成为猗郇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他心地那么善良,必定是一个会为百姓着想的好官,然后娶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而她,会安安静静地当好一个公主,如同之前无数个皇室女子一样,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或成为两国联姻的工具,或成为圣上拉拢世家高门的棋子,她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兴许小时候因此不服,觉得不公平过,但现在,她觉得这样也挺好,跟谁过一辈子有什么打紧,母后身为猗郇国地位最高的女人,尚且有那么多的不如意,父皇那么慈祥,对母后也极好,可也不能做到书里面写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那只是古往今来女子的梦罢了,她早已醒悟。
听说姐姐的父母,当年风力倜傥的瑞王爷和貌美如花的萧雪娘倒是感情颇好,直到瑞王战死时,府中也并没有纳妾,但后来母后说,男人不可能对一个女子一心一意一辈子,瑞王和萧雪娘若还活着,怕就是另一番境况了。
所以,她从不奢望什么,但老天好像总喜欢跟人开玩笑,她既不信,便要派一个人来,让她相信,她以前所思所想都是错的,世上最美好的感情,应是两情相悦。
她带着轻轻进了东宫,门口守着的小丫鬟偷偷跟她说,常嬷嬷不再宫中,她心里才松了口气,来东宫最怕遇见的就是那位比母后还严谨的常嬷嬷,不过自从她慢慢长大,行为礼仪让宫里最挑剔的嬷嬷也瞧不出半丝错处后,常嬷嬷看着她才算有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湿了,哥哥宫中自然没有能她的衣服,可若这么湿哒哒的,容易受寒不说,等会儿母后看了,更是要责怪的,于是她灵光一闪,便让轻轻去拿了一套丫鬟服饰来,躲在房里偷偷换了,又让轻轻拿着她的湿衣服去找地方烘干,这才熟门熟路地拐到了哥哥的书房外。
她心里偷偷笑着,想象着等会儿该怎么吓哥哥一跳,她已经许久不做这种事了,小时候跟着姐姐倒是没少做过捉弄哥哥的事,不过哥哥十分好脾气,从来不生气,她们做错了事,他也愿意出面顶下来,所以唯有在哥哥和姐姐面前,她好像才能做回小时候的那个自己。
书房的门微微关着,门口没有人在守,她觉得有些奇怪,不禁伸长了脖子,从门缝偷偷往里瞧,根本看不到什么,她正打算将门推开,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温润如水,满含笑意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她当时受到的惊吓比当着母后的面,做错了一个礼仪动作还要来得大,因为当时她弯着身子,屁股微微撅起,手扒拉在两扇门上,伸长了脖子正往里面看,这动作如此不雅,她内心几乎要呻吟出声,更令她觉得惊慌的是,那显然不是哥哥的声音,而属于另一个男子。
若被人知道她堂堂猗郇国安心公主,穿着丫鬟的衣服,形象不雅地趴在门上偷看,还被另一个陌生男子撞见,她不敢想象那个情景,幸好她头脑还能思考,于是迅速地做出了反应,慢慢站直了身子,转过身看也没看那男子一眼,立刻低眉顺眼地福了福身子:“大人,奴婢的东西掉了,刚刚……在找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她说完以后,那个男子又笑了,笑声低沉动人,仿佛知道她在睁着眼睛说胡话,只是懒得拆穿而已,她原本已经足够懊悔,听到这笑声无异于火上浇油,于是她抬起了头,十分气恼地说道:“大人笑什么?难道不信吗?”
可当眼前站着的人映入眼底,她却突然怔住了,那是怎样一个美好的人啊,他眼睛弯弯的,像天上挂着的月牙儿,眼里的笑意直达心底,嘴角还挂着一个温和的笑容,让人只觉得心里熨帖,而不会感觉到丝毫冒犯,他穿着一袭宽袍大袖的青布衣裳,看不出品级,但却安然站在那处,显得分外从容,她见过许多女子,有些清纯可人,有些美丽妖娆,有些端庄大方……却很少见过男子,她知道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猗郇国的太子相貌算是十分出众的,即便穿着普通的月白长袍,也能露出一种清贵之气来。
可眼前的男子却有些不同,可她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只知道自己的脑袋,好像立刻成了一团浆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不是不信,我是想说,这位……姑娘,我不是什么大人。”他语气温和,刚才她的话作为一个丫鬟来说,并不是那么得体,甚至有些逾越了,但他好像并没有生气,反而解释了一句,遇到这般好脾气的人,她心中为刚才的态度升起了小小的愧疚。
“姑娘的东西,找到了吗?”
听到他十分关心的问话,她心里突然一跳,有些吞吞吐吐地说:“这里没有,可能掉到别处了。”瞧他这般模样,应该是哥哥请回来的客人,可是……哥哥呢?
她回过神来,若是哥哥发现自己与外男见了面,即便再疼爱她,怕也是要念上两句的,心里一急,便脱口而出:“大……公子,奴婢刚才并不是特意冒犯公子的,实在是丢的东西有些要紧,心里着急……”
“无事,人之常情。”他眼睛亮晶晶的,好看极了,“何况,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了。”
她瞪大了眼,看着他舒展的眉眼,挺拔的身姿,第一次发现,原来书中写的那些句子,是真的。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她一直呆呆的看着他,直到他耳朵微红地偏过头去才反应过来,立刻福了福掩饰自己脸上的羞涩:“多谢公子!那奴婢……告退。”
她转身就走,只想立刻逃离此处,身后却传来他的声音:“姑娘留步……”
她心跳顿时如雷,脑子里千回百转,最终还是回过了头。
“太子出门时跟我说,现下东宫里的桃花开得正好,我刚才寻了许久,也没寻到那处,正好雨停了……”
她一抬头,刚才还大雨倾盆的天空,现在湛蓝如洗,果然停雨了,只剩下屋檐上的水滴如珍珠一般缓慢地一颗一颗掉落,她想起灼灼盛开的桃花,心里涌上一阵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觉,她听到自己的满含愉悦的声音响起:“我知道那处,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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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想交代一下轩辕凌霄这边的事,结果写着写着写到苏景落和张承淮之间的故事了……请叫我跑题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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