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他是今日回来么?”我灌下了第四杯茶,随着周围越来越嘈杂,心中渐渐有些不耐起来。
“是。”石南十分吝啬地只说了一个字,言简意赅,却颇具说服力,我便吞下了之后要说的话,老老实实给自己倒了第五杯水,然后伸长了脖子往茶棚外头看了看,我们坐的位置正对着通往风惊那条小路的方向,罗勒若出现,我们第一时间便能看到,可惜,路上行人虽不少,却没有一个是我们要等的人。
周围的聊天声越来越大,大部分绕来绕去说的都是那几件大事,要么就是家长里短,或是城中八卦,我最初也十分感兴趣地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后来见毫无新意,便失了兴致,我百无聊赖地转动着脑袋,搜寻着有可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心里暗暗懊悔,不应该只带石南一个人出来的,若此时小茴在,好歹也能说话解闷。
小茴……
我眼睛突然一亮,将视线慢慢转移回面前的这个人身上,他依旧是之前的姿势,未动分毫,侧脸的轮廓棱角分明,他有一双浓黑如墨的剑眉,无端地让人有一种坚毅硬朗之感,我认识他的时间,比认识贯休长多了,可现在想想,我远没有如了解贯休一样的了解他。
想起上次君迁尘给我讲述的他小时候的往事,又想到这些天小茴明显快乐许多的脸庞,原本我决定不再过问他俩之间的事的,可我总是想知道,他现在心里到底如何想,是否有所改观,小茴陪伴我,虽没有他陪伴君迁尘的时间长,但情分是一样的,我在心里将小茴视做自己的妹妹,自然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于是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口:“石南,问你个问题行吗?”
鉴于我语气中难得的正经,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几不可现的点了点头,他同意了,我却犹豫了,因为一直斟酌着用词,不知道如何提问才显得比较合情合理,上次提到小茴时,他难得的顶撞了我,这次我需问得委婉一些才好。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我的问题,便又看了我一眼,我脑袋一热,心中的问题便脱口而出:“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有心上人吗?”
他眉头轻轻皱了皱,似乎很不习惯跟别人聊关于这方面的私事,可我既然问出了口,又岂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见他不答,我又换了种方式:“你是不是有一个人生规划……有没有打算何时成亲?”说完,我停下等了等,他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只皱着眉头平视前方,我故意拖长声音“哦”了一声,“你没听到,那我再大声问一遍。”
他眸子动了动,最终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没打算成亲。”
“啊……为什么啊?”
他嘴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可我却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必定是“关你何事”这四个不友好的大字,不过既然他没有说出口,我便再接再厉:“你不要这样想,你还年轻,即使现在没遇上喜欢的姑娘,不代表以后遇不上,天下这么大,鲜花遍地有啊,拿咱们府上来说,就有许多性格讨喜,长相可爱的姑娘嘛……”
“我此生不会娶妻。”他突然冷冷地蹦出这么一句话,语气虽然就如同平常说话一般,毫无波澜,但我却听出了里头的坚决之心,我心里瞬间沉了下去,脑子里一片清明:“你……不用为了他这么做的。”
他依旧没有看我,平视着前方,“君子一诺。”
“你答应过谁?”
他终于看向我,这一次没有转开视线,“我答应过自己。”
我心头猛地震了一下,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我感到震惊了,这是一个意志多么坚定不移的人啊,仅仅因为他答应了自己,所以便决定遵守一生,一辈子不更改,磐石无转移,应该就是说的他这种人吧。
那小茴……
我知道他这类人,已经决定的事,是不大可能更改的,更何况他还在我的逼问下说出了口,小茴这段感情,注定只能无疾而终,也许,我应该趁她还没有陷得更深之前,帮她一把,将她从那个感情的泥泞中拖出来,免得被淤泥吞噬,亦或者,实际上现在已经为时已晚了……
我想了又想,不知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小茴受到的伤害降到最小,一时间,我们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沉默了下来。
似乎没过多久,便听到了他清冷的声音:“来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正好看到一个头戴逍遥巾的青衣小哥从路的那头缓缓走来,他手中还拿着一把蒲扇,一边走,一边装模作样的摇着,这四五月的天气,虽然正午的太阳已有些晒人,可空气却依旧是凉爽的,因此他这般不伦不类的装扮收获了许多路人的注目礼,那小哥正是许久不见的罗勒。
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转身朝着后面喊了句什么,接着又往回走去,正好被拐角处挡住,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立刻站起了身,和石南一起丢了些碎银子在桌上,出了茶棚,等了一会儿,也没见罗勒再次走过来,我看了石南一眼,见他也盯着拐角处一动不动,便轻声道:“我们过去看看。”
石南点了点头,示意我跟在他身后,茶棚离拐角处不过二三十来步,我心中十分好奇,不知道罗勒这是演的哪一出,我们走到了拐角的地方,终于听到了罗勒的声音,他语气中有些懊恼又有些讨好,我甚至能想象他现在脸上的表情。
“姑奶奶,你到底要怎么样,还走不走了?不走就回去!”
我愣了愣,不是说罗勒一个人回来么?怎么好像还带了个姑娘?于是我决定继续听下去,果然便听到了一个清脆的有些熟悉的声音,“你叫我回去?好,好,这是你说的!回就回!”那声音说到最后带了一丝哭腔,我嘴角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因为我听出这个声音是谁的了!
石南却好像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困惑神情,这时听到罗勒有些着急的声音道:“我不过顺口一说,你怎么就只听后半句呢?我前面分明问了你走是不走?”
“有你这么问的嘛!”那姑娘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我逃婚出来,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你就这么对我……”
似乎听到了罗勒抓耳挠腮的声音,“好好好,我错了,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我一般见识。”
“你叫我姑奶奶,我才没有那么老,呜……”姑娘彻底绷不住了,开始呜咽起来,我心中已经乐翻了天,罗勒现如今恐怕已经陷入了窘境,若我们不去解救他,怕到天黑他也进不了王府,于是我唉叹了口气,一转弯走出了拐角,罗勒正背对着我,手中的蒲扇扇得虎虎生威,一只手还不停地挠着脑袋,他那把死人都能说活的口才,好像突然失去了作用,而他面前站着的那个……
我揉了揉眼,然后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站在他面前的人,头上裹着同样的逍遥巾,身着一身宽大的极不合身的青色布衣,那布衣松松垮垮地架在她身上,显得她的人格外娇小,这也罢了,她脸上早失了以前的水嫩圆润,反而变得有些黄漆漆的,脸颊凹陷了下去,将那双眼睛衬得更大了。
这还是去年我遇到的那位娇滴滴的大小姐夏天姑娘吗?
夏天的余光可能看到了我和石南两人,一直站在那儿盯着他们看,她用手十分豪气地将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抹一抹,然后扬头十分不满地朝我们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哭啊?”
这倒有点之前的样子了,罗勒听到她的话,立刻转过了身,看到我们眼睛一亮,身子往前一蹦,似乎立刻就要跳到石南身上,石南往后退了退,也没见后退多少,但正好巧妙地躲过了罗勒的偷袭,罗勒撅起了嘴:“阿南,阿南,你太不近人情了,咱们好几个月没见,你也不跟我拥抱一个 ̄”
石南十分冷漠地说道:“没必要。”
“你太不近人情了!”罗勒气呼呼的,将手中的蒲扇扔向石南,可结果当然是没有如愿。
夏天在他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幕愣神,突然她伸出手来指了指石南:“哦,我记起来了,你不就是司空公子身边的那个武功很好的……”她突然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拍了拍罗勒的肩,“你什么时候跟他如此熟稔。”
罗勒咳了一声:“说来话长,我和他自那次相识后,一见如故,这几个月中偶有书信往来,心有灵犀,互视对方为人生知己……”
他开始胡编乱造起来,竟然将夏天唬得一愣一愣的点着头,他解释完毕后,立刻看向了我,嘿嘿一笑,十分机灵的模样,“原来你长这样啊。”
石南脸色一沉,“不得无礼。”
罗勒挠了挠有些凌乱的发,“现在也不行啊?还没进城呢。”
我看着他,突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罗勒啊罗勒,你骗得我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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