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胜手上拎着那只黑色的塑料袋，手里是两张崭新的一百块钱，站在几乎乱得无处下脚的屋内，显得有些局促。
他看着昏暗灯光下站着的吴莫，见他正盯着他手上的钱，就有些尴尬。
“你爸妈睡了？”他温和地开口，显然是老师当久了的习惯。
吴莫撩了撩眼皮，眼底似闪过一丝恶意，他拖着鞋子走过去，咚咚咚地敲门，“隔壁陈校长来了。”
门内传来吴峰夹杂着睡意的怒骂：“敲什么敲，他妈的给我滚，就是他老婆来了也别碍着老子睡觉！”
陈国胜皱眉听着，正想让那孩子算了，他明早再过来，就听见屋里传来女人的骂声。
“臭婆娘，是不是嫌没打疼你！掐什么掐，喂不饱你想出去找汉子啊！”吴峰臭着张脸，掀被坐了起来，脑子瞬间一，见她一缩露出惧意，才冷哼了声开门出去。
一看陈国胜站着，他赶紧挪了张长脚凳过来，擦了擦放到他面前。
“陈校长，您坐，您坐。”他踢了踢吴莫，“还不去泡茶。”想到家里根本没茶，连忙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币，塞到吴莫手上，赶他出去买。
陈国胜还来不及阻止，吴莫已经一溜烟地往外跑。
他站在隔壁，四处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推开院子的门往里冲。
进了客厅，看到还没拆掉的丧葬品，以及桌子上摆放的遗照和香火，他才想起这家刚死了人，窗外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颤，嘴里自言自语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吴莫上了楼，就直奔早先蹲点时记住的屋子，听了听声音，发现没动静，半晌才暗骂一句：“忘了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了，浪费时间！”他直接打开房门，透着外边的月光，马上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陈薇。
此时的吴莫尚不知童话里有个睡美人的故事，满心惦记的就是现实中的那两百块钱。
他毫不客气地拉起陈薇的手，果然发现她的手心中依旧握着那两张纸币，吴莫一只脚跪在床上，扣着她的手拿钱，却没想到即使睡着，也是握得紧紧的。
“给我松手！”他不再客气，直接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着，忽然他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在盯着他，窗帘动了动，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右手更紧地握着陈薇的手。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疼。”一个有些沙哑却软糯的女声在耳侧想起。
吴莫“啊”一声叫着，扑倒床上，扯着被子往头上盖，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床上的温暖。
过了一分钟左右，被子动了动，吴莫慢慢抬头，就对上一双墨黑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他。他下意识地后退，却忘了他原本就在床边缘，一个不小心便摔到了地上。
他刷溜地爬起来，然后指着陈薇，“看什么看，刚才就是你吓我是不是！”他狠狠地捏着陈薇的脸，直到看到她的脸变形才罢休，“竟敢耍我？今天先放过你，下次有你好看的！”
他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纸币，将卷成一团的钱摊平，果然看到上边写着蓝色的“吴胡”两个字，字迹很大，歪歪扭扭的横着。
陈薇眼睛慢慢布上水光，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吴莫凶着嗓子，“哭，傻子才只知道哭！”然后又掐了一把她的脸，才偷偷摸摸地离开。
跑出陈家，吴莫将钱塞在门口石凳下的一条石头缝里，走了几步，又回去伸手掏了掏，发现拿不出来，才放心地往屋里走。
“陈校长，您别听那女人的话，哪有什么标记，她瞎扯呢！”吴峰连忙将那两百块钱往陈国胜手上塞。
胡丽云透着门缝往外看，不乐意了，那钱她也是有份的，凭什么往外推啊！她连忙伸着脖子喊：“怎么瞎扯呢，那上边还写着咱们俩的姓，那字还是我自己写上去的……”
吴峰几步走过去就踹了门，就听里边砰地一声，胡丽云哀叫：“哎哟！吴峰你个杀千刀的，我和你拼了！”
陈国胜叹了口气，摇摇头，把手上的钱和烟放回到桌子上，回头看到吴莫，朝他笑了笑。
“吴莫是吧，开学的时候和你爸过来报名吧！”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吴莫看了眼桌上的两条香烟和崭新的两百块钱，对屋里的掐架熟视无睹，灯一光，爬到桌子上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胡丽云看到桌子上的两百块钱，顺手就摸了过来，看到吴峰瞪眼，顶着青紫的嘴角朝他讨好的笑，动作迅速地将钱塞到袜子里。
“我出去买菜，回来给你带瓶啤酒。”
吴峰摸了摸脸上被抓出来的印子，嘀咕了句：“臭婆娘！”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转眼到了开学的时节，镇上少了孩子的疯玩疯叫，立刻安静了不少。
吴莫手上拿着交学费的钱，却没有往学校去。
他正按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就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他一回头，就看到方正带着两个小个子男孩站在他后边，朝他挥手。
“喂，你再往那边走就是车站了，学校在那边！”
吴莫不理他，径自往前走，却被人从后边夹着脖子拉了回去。
光比力气，吴莫自然是比不上大两岁的方正，再加上他身边还跟着俩跟班。
方正哈哈大笑，扯了扯吴莫背着的书包，“你书包装石头啊，这么重！”
他拉开一看，挠了挠头，被吴莫一把推开。
对上吴莫冰冷的眼神，方正顿时也有些恼了，上前抓着吴莫的衣领，“老子愿意和你当兄弟是看得起你，你拽什么拽，小瘪三！”
吴莫也不开口，拿起背上的书包就朝方正砸去。
方正是晓得里头的分量的，这要是被砸到，脑袋不开花也得脑震荡，赶紧闪开了去。
他让身后的两个小跟班一起上，三个人围着吴莫，趁他一个□□，就一起扑了上去，将他按在地上。
方正痞痞地蹲在他面前，学着电视上看到的模样，捏着吴莫下巴，“挺嚣张的啊，小子，我看你现在还怎么嚣张！”
他正准备让另外两人押着吴莫从他□□钻过去，就看到吴莫不知从哪里摸出把刀，顿时有些傻住了。
“我艹，你有毛病啊，老子不过是开个玩笑，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吴莫捡起地上的包，“你他妈谁老子啊！”
“你们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再不去报名迟到的话，学校就当你们今年主动退学了！”陈国胜带着陈薇去了趟丈母娘家，刚出车站没多久，就看到学校的几个问题学生，不禁出声警告。走近后，他才发现他们围堵的对象竟然是吴莫。
“吴莫，你怎么也还在这儿？你爸妈呢？”想到他家中的那对父母，陈国胜也有些头疼。
他索性便将这几个学生一起带回学校去，牵着陈薇的手，发现她站住往后看，他也顺着看过去，就见吴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吴莫，这边走！”他示意着方向。
“校长，您别喊他了，刚才我们说他走错方向了，要和他一起去学校，他偏偏听不进去，一个劲儿地往那边走。”方正赶紧打报告。
陈国胜可没那么多时间耗着，下午还得去县里开会，他直接过去一把抓着吴莫的胳膊，“跟我去学校，还是让你爸爸过来陪你去，你自己选一个。”
吴莫原本的挣扎在听到这句话后停歇了下来，他仔细地打量着比他高大很多的陈国胜，然后开口：“我自己走。”
陈薇像只小尾巴一样被陈国胜牵着，跟在他身后。她不时回头看一看安静的吴莫，眼中却没有任何好奇或是恐惧的情绪，对于吴莫身边像演无声喜剧的方正及他的兄弟，她也无动于衷。
吴莫每次在她回头之时，都会狠狠地瞪她一眼，却见她还是一直没反应，便觉得没意思。
“你们三个赶紧上楼到你们教室去，吴莫跟我过来，我带你去见你们班主任。”陈国胜指了指前边白色的教学楼，“你们初一的在一楼，就在这里！”
蒋月梅是初一二班的班主任，她朝陈国胜打了招呼后，便看向陈薇，和她说话，“薇薇最近是不是长高了些？就是有些瘦了。”
陈国胜点点头，“个子是抽了些，有些苦夏，不喜欢吃东西，家里又刚碰上这种事，我也没照顾好她。”他摸了摸陈薇的头发，笑得很是宠溺。
吴莫正在一旁发呆，就见这傻子一直盯着他看，他怕她说起两百块钱的事，连忙动了动，引来了两位寒暄的大人的注意。
“这就是吴莫，路上碰上，便一起带过来了。”
蒋月梅看向吴莫时，神情已变得严肃，俨然是班主任的模样。
吴莫不屑，心中一哂，又是个只会装模作样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