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批百多名患者病愈出营的消息如春风吹过般,不到半日便传遍了全城。全城军民如同发疯般涌上街头,再也丝毫没有对他人传染的恐惧,纷纷狂呼欢叫,很多人原本空洞麻木的眼中不停的涌出喜悦的泪水,甚至有人搬出了家中存放的爆竹,当街点燃,以示成功的驱退了瘟神恶鬼,全城上下,一片欢腾。
南鹰双手按在城墙的垛上,俯视眼前一切,心中突然生出抑止不住的冲动,想纵身跃入他们之中共同庆贺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张机等人几经尝试,终于成功摸索出最佳的配药和治疗之法,不但可以有效治愈此疫,且能对未染疾者进行控制预防,战胜这一次全国性的瘟疫将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自己还是改变了历史,但原先那样悲惨的历史还是改变的好。
他看着城中的欢庆景像,不由感慨万千,突然头也不回道:“你怎么会来了?你不是该和清儿在北营中帮忙的吗?”
身后郑莲惊讶的声音响起:“你竟然能听出我的足音?”
南鹰撇嘴道:“你这个追踪大师就这么瞧不起别人的听力吗?”
郑莲摇头道:“我怎敢如此自大?但此时全城处处喧闹,连我的耳朵都一时失去了作用,你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南鹰扭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奇怪吗?没关系!我可以教你的!”
郑莲玉容露出笑意:“你不会白白教我吧?说吧!什么条件?”
南鹰叹道:“和灵狐说话,果然省力。其实也没什么条件,此间事了,你便和我回去,有一帮小子我要交给你管。你要把我教给你的,还有你以前会的,教好他们!有问题吗?”
郑莲哑然笑道:“原本是想套我的本事!也罢,既然跟了你也没什么可藏私的,但你就这么放心我?”
南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借你先前说过的话,我混了这么久,什么人没见识过?”
两人一齐相视而笑。
郑莲突然低下头去,轻声道:“其实我来找你,是想谢谢你!”
南鹰再次将头转向远处的人群,叹道:“有什么好谢的!如果你早几个月碰上我,倒或许真该谢谢我!”
郑莲娇躯轻颤道:“清儿告诉你了!”
南鹰低声道:“她便是不说,我也能猜出来了!”
郑莲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水气:“不错!我几次真情流露,当然瞒不过你的眼睛!”
她突然忍不住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冒险来此?”
南鹰淡淡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来此的目的你不久也会知道!重要的是你必须相信我,跟随我,因为今后会有更多比这还要危险的事情在等待着咱们!”
郑莲嫣然一笑道:“也就是说,要我死心踏地的认你为主了?不过,我这一生最恨失去自由,更不喜欢依附于男人,所以你休想让我叫你主公!”
南鹰目射奇光,脱口道:“在这个时代,你倒真算是个奇女子!”
郑莲一呆道:“你说这个时代是什么意思?”
南鹰心中一拎,这女人太过聪明,可别让她感觉到什么异样才好,微笑道:“没什么意思!这样吧,你既然不喜欢叫我主公,那便换个称呼吧!叫什么好呢!恩!不如叫我老板吧!”
郑莲奇道:“老板是什么意思?”
南鹰笑道:“老板就是出资聘请别人出力的人,属于一种可长可短的临时关系!怎么样?”
郑莲眼中一亮道:“也就是说我有完全的自由,想什么时候离去都可以?”
南鹰耸肩道:“请你明白一件事,我压根没想控制你的人身自由,现在只是保护你!这样吧,三年之后,如果袁家的风声过去,你尽可自行离去。除非,”
郑莲奇道:“除非什么?”
南鹰嘻嘻一笑道:“除非是你自己舍不得走,我总也不能拿着鞭子赶你啊!”
郑莲没好气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南鹰再将目光望向远处,眼中射出令郑莲心颤的深刻感情:“你现在还不会明白,在我们那儿,所有的人都如眼前的人群一样快乐。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不停的努力,我们一齐迎接挑战,我们共同面对死亡!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融入我们,因为那里有你一直缺少的东西!”
郑莲目中露出一丝迷茫:“你知道我缺少什么吗?”
她低下头去:“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南鹰瞧着她首次露出小女孩般的无助,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怜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我来告诉你吧!”
郑莲“啊”了一声,退了半步,嗔道:“你做什么!”
南鹰尴尬缩手道:“对不住!我没别的意思!”
郑莲嘴边突然露出一抹动人的笑意道:“我当然知道你没别的意思!可我不过比你小一点点而已,不许象对小孩子一样对我!对了!你快告诉我,我到底缺少什么?”
下方蓦然有人高呼道:“大家快看!那就是给我们治病的神医啊!”
两人一齐愕然望去。
只见人丛中,一名县衙掾属手指南鹰,满面俱是惊喜之意,显是认得他。
远近的人群一齐止住声音,顺着那人手指之处,仰首向城门上望来。
一时之间,城上城下鸦雀无声。
突然不知是谁又高叫道:“大家快叩谢神医的救命大恩啊!”
霎时间,街道上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大片人,迅速又带动了远处的百姓,人群越跪越远,直至目所不及之处。
南鹰迅速后退几步,脱离了人群的视线。
除了因为老爹刘安的逝去,他第一次察觉到了自己眼中的湿润,他低低道:“你缺少的,就是我给予他们的!那就是希望!”
郑莲呆呆立了半晌,轻轻道:“也许吧!”
她转身而去,行了几步,突然又止步道:“有一句话你可能是对的,如果我早些认识你们就好了!”
南鹰目送她婀娜的倩影缓缓消失在门楼后,心中莫名的一痛。
清晨,宜阳四门大开,隆隆蹄声如风般由远而近,上百骑兵蜂涌而出,风驰电掣般卷向四面八方。他们是目前城中全部的骑兵和会马术的衙卒,他们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庄重,他们手中的马鞭毫不怜惜的抽向平日里爱若生命的骏马。因为他们的使命是,在最短时间内将身上所携的宜阳县公文和治愈瘟疫的药方送至千里之内的所有郡县,甚至直达天听。
这也是县令和张机等人听从了南鹰、贾诩的建议后,咬牙作出的犯禁之举。原本,宜阳县成功解疫的喜讯及药方应先报至右扶风郡守处,经郡守呈报掌管三辅、三河及弘农郡的司隶校尉后,再由司隶校尉酌情上报朝庭。虽然朝庭闻报后必会采取果断措施,在全国范围内迅速展开正确的防治工作。但正如贾诩所言,时间不等人,如今,每天都有数千人乃至上万人死于非命,若按正常渠道,这一来一回之间怕是要多死数十万人,只得事急从权了。
那县令虽是文官,竟也颇有大将的果决,一咬牙:干了!而且干脆抛开州郡之属,不但报朝庭、报司隶七郡,连周边较近的益州、并州、兖州各郡各县,只要是够得上的,先通报了再说!
县衙属吏自然是大惊失色,苦劝不已。最后,县令一拍案几:“一顶官帽救几十万人,值了!若天颜震怒,我一人扛了便是!”
此言一出,南鹰、贾诩立时刮目相看,张机更是热泪盈眶。
又过了十数日,宜阳县去除瘟疫一事轰动天下,张机和另一位传说中的无名神医联手济世的义举更是妇孺皆知。朝庭迅速作出了反应,几日之中,一道道严令接连掷下,全国上下开始了紧张的药品调配和人手征集,各地也根据上峰官牍开始了针对瘟疫的救治和防护措施,但出乎意料的是,各级官文中都对宜阳县犯禁之举只字不提,象是此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宜阳上下刚刚松了口气,猜测是不是朝庭不打算追究此事,但贾诩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立即让所有人的心又悬在半空:“犯禁岂同儿戏?那轻则丢官弃职,重则是要抄家灭族的,只怕朝庭是打算秋后算帐吧!”
于是,出现了古怪的情景:在原本疫情严重的各地,官吏额手相庆,百姓奔走相告,而疫情已经渐趋解除的宜阳县,却是官员人人如履薄冰,百姓个个愁眉不展,而此时此刻,宜阳城内有一个人却比他们更加郁闷。
“砰”的一声,南鹰拍案而起,吼道:“你们倒是想个办法,一个个都不说话!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面前几人反应各异:高顺半闭眼睛,稳如泰山;贾诩摇头晃脑,口中不知所云;枣祗脖子一缩,低下头来;马均手撑颌下,皱眉苦思;郑莲和高清儿仿如未闻,正喁喁细语。
南鹰愣了半天,突然笑出声来:“行!你们全都不急,也不想家!成,咱就在这宜阳县安家落户得了!”
高顺睁眼道:“兄弟,你急有什么用?你平日智计百出,不也一样束手无策?”
枣祗小声道:“就是!咱们什么办法没试过?还不是都出不了城?”
马均亦苦笑道:“主公,不是咱们不想办法!说来也要怪你,若不是你给宜阳全城上下施下天高地厚之恩,人家怎么会拦着不放?”
高清儿也扭过头,伸舌道:“那天我们硬要出城时,连我都给吓傻了,那么多人跪满一街,哭的喊的都有,说什么也要报了救命之恩才放咱们离去!南哥,你当我们不想回鹰巢吗?可是如何出得去?你那么多鬼点子哪儿去了?”
南鹰苦恼道:“要是敌人倒好办了,我们杀出一条血路就是!可是说实话,这种情形我也从未碰到过,当时也傻眼了!这下好了,现在连咱们住的馆驿也让人监视了,更不好走了!”
他越说越火,一只手指差点点到贾诩鼻尖:“老贾,你不是号称天下智者吗?不是说负责应付繁琐之事吗?怎么这会儿装哑了!”
贾诩慢条斯理道:“正如主公所言,我的智计是用来对付敌人的,如何能用到这些衷心爱戴咱们的百姓身上?至于说到应付繁琐之事,嘿嘿,这是繁琐之事吗?这是好事啊!主公仁义之名广传四海,天下无不为之景仰,这正是我们这些属下朝思暮想之事嘛!”
南鹰气得手直发抖,干脆不再理他,瞪眼又瞧向低头抚弄长发的郑莲:“你不是人称灵狐吗?怎么也想不出个办法!”
郑莲头也不抬,轻描淡写道:“你是老板,你说了算!我又何须费神!”
南鹰无语,重重坐回椅中,恨恨道:“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你们就知道把我一个人放在火上烤!”
贾诩悠悠道:“主公何出此言?适才诩不过戏言耳,想出这宜阳城不过谈笑之间!在下所以不愿轻易离去,是因为还想等待机会带走一个人!”
南鹰没精打采道:“你的心思我当然明白,你是想把张机忽悠了投奔我们吧?实话说吧,我比你还想呢!可是多次试探之后,我算是明白了,这位张神医志在行走各地,解救天下百姓,绝计不肯困守任何一股地方势力之下的!”
高顺沉声道:“张机宅心仁厚,医术高绝,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奇才。难就难在,此事绝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将破坏我们好不容易与之结下的情义!”
贾诩默然点头,也长叹一声。
郑莲突然开口道:“原来你们说了半天,是在为此事发愁,依我看来,只有一种办法可行!”
众人精神大振,齐声道:“计将安出?”
郑莲耸肩道:“这还不简单?把他绑了,眼一蒙,嘴一堵,用条麻袋一装,咱们趁夜溜之大吉!”
众人差点摔满一地。
南鹰跳起身来,正欲不顾风度的破口大骂,突然院外一个柔和的男声传来:“请问此处是南神医的下榻之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