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高的身材看上去有点壮实,稍微有些偏黑的皮肤油光锃亮,一条大辫子拖在脑后鲜红的头绳看上去十分的显眼,并不漂亮的脸蛋上却有一双溜精的大眼,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十足的村妮。一般来说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第一次来到这一品大员的府邸,不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就是神情木讷缩手缩脚。可是等姜田第一眼看见这位孟大丫的时候,人家却正怡然自得的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品茶,完全是姜府女主人的做派。至于心月等人则表情各异的站在一旁,也不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姜田粗略的扫视了一圈,发现人群中并没有玲珑以及清幽姐妹的身影,而且心月也在一边使着眼色,示意并没有什么不妥。心下稍定的姜田这才开始仔细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似乎在印象中的确有那么一个小丫头的身影在晃荡,不过记忆中全是对这丫头的厌恶与憎恨,仔细找了半天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片段。而且记忆里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和眼前的大姑娘也没什么交集。
就在姜田还在愣神的工夫,这位孟大丫却站起身来走到姜田面前,带着微笑的轻轻道了个万福,然后笑着说:“老爷回府了,妾身这厢有礼。”
姜田也不答话,朝着身边那些仆役下人们说道:“你们去将孟姑娘的房间安排好,挑些伶俐的伺候着我这表姐,还有门外那些新人,安排好食宿之后便和他们讲讲府中的规矩,其他人都散了吧。”
众人一听便陆陆续续的都走光了,只剩下心月与刚才就躲在她身后的夕芸,别看刚才姜田说的少,但是透露出的信息却很耐人寻味,首先就是他没称呼对方为夫人,就算因为没有完婚而碍于礼数不能胡说,但至少也不用着重提醒大家这是自己的表姐,所以聪明人马上就发现姜田对这位乡下来的夫人并不满意,其实想想就能知道,别说怡红楼里群雌粥粥,以姜大人现在的名气,找个才貌兼备的官宦之女也不是难事,这个孟姑娘一出场就当仁不让的摆出大妇之姿,的确是有些自不量力。
本来这样当众丢脸,一般人早就恼羞成怒,可这孟大丫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冷落,反倒是笑的更开心了:“这么多年不见,表弟你还是这般欺负姐姐,怎么做了大官脾气还是没长进。”
“欺负你?表姐说笑了,我不被你欺负就算是好事了。”姜田摆出一张苦瓜脸,极为无奈的摇摇头:“我怎么不记得咱俩之间定过亲事?”
大丫也不在乎旁边还有俩外人,其实她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气质不凡的心月,只是人家到现在都礼数周到让自己找不到任何毛病,现在看来还能留在这房间之中听主人家的私事,想必身份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弟弟怎么忘了,咱俩自幼便定亲了,而且那时我还经常偷拿些麦芽糖哄你开心呢,只是后来……”
姜田一听暗骂自己嘴馋,明明小的时候这丫头就像是煞星般欺负自己,然后每次还都被糖给哄得不长记性,现在说出来反倒成了人家小小年纪就知道照顾老公了。不过经孟大丫这么一说,本来不属于自己的那些记忆似乎是打开了闸门,许多以前的生活碎片一一呈现在脑海之中。
自知道无法讲理的姜田只好岔开话题,指着依然站在一旁的心月两人说道:“这是我的学生冯姑娘,一直管理着府中的诸多琐事,她身后是我的干妹妹,原姓荣,你叫她夕芸便可以了。”
孟大丫一听也不含糊,连忙走过去握住了心月的双手:“妹妹真是辛苦了,我这弟弟向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你代管这一大家子也真是难为人,现在我来了,以后我替妹妹分担。”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看上去是很正常的客套,可是话中却着重提到了“代管”二字,却又在后面提到“分担”这层意思,所以解释起来就变成了:“你不是夫人却干了夫人的活,现在我来了,你可以一边歇会儿去了!”
面对着话中的机锋,心月只是微微一笑:“姐姐说笑了,照顾先生本就是我等应尽的分内之事,何谈为难。倒是姐姐初来府中,若是有不习惯之处尽管告诉我,这府中的一应事物妹妹我还有些心得。”
寥寥数语,双方已经在空气中过了一招,算是打了个平手没分胜负。姜田看着她们摇摇头,他似乎感觉到了今后的生活要发生某种改变。然后他朝着呆立在一旁的夕芸招招手,俩人一起朝后宅中走去。
“哥……”夕芸一路上欲言又止,最后似乎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叫住了姜田:“那个姐姐真的要……”
姜田知道小丫头在想什么,所以只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按说这事是我父亲做主,理应迎娶她。可是莫说我多年未见她一面,双方未有一丝男女之情,就算是你情我愿,她也是我的表姐,从人伦上说也不应成为我的妻子。”
要说姜田前半句夕芸还能够理解,可这后半句就听糊涂了,一般来说都是姑表亲辈辈亲,怎么还有人伦的问题?但是看姜田的表情又很认真,所以她也只好将疑问埋藏在心里。别看那个孟大丫还没有进入后宅,其实姜田的后院早就混乱了起来,以清幽姐妹为首就连玲珑都出现凑在了一起,听前院的丫环讲这大妇的言谈举止,尤其说道人家看到这深宅大院一点都没有怯场的意思时,聪明如玲珑这样的人就已经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城府不深的幽兰撇撇嘴:“我看这也没什么,不就是一个乡下丫头吗?论学问谁能盖得过心月姐姐,论音律也有玲珑姐姐,就是床第之间还有我和姐姐把持,她一个要模样没模样,论才学没才学的野丫头还能翻了天去?”
她那一句“床第之间”听得众女面色绯红,气得她姐姐青霜伸手打了她一下,不过却也同意自己妹妹的看法:“咱家老爷乃是文曲星君下凡,若是在前朝就算不考个状元及第也得是一榜进士出身,这位孟姑娘的确是缺了点一品诰命的样子,可是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这是老太爷做主定下的亲事,咱们这些人除了祈求这位夫人能容得下我等就……”
她的话没说完,其实也不用说完,所有人都明白话中的意思是什么,别看姜田平时没什么老爷的架子,可是谁能保证这位孟大丫不是个善妒且阴狠的人物,虽然民间故事中总有些二房、三房的小妾们和大妇争宠的故事,但是在现实中因为正妻有着法理以及道德上的先天优势,除非是软弱可欺的那种人,否则小妾们是翻不了天的,说的难听点,就是趁着老爷哪天不在家,大太太命人弄死小妾都是很简单且不需要偿命的。
总之,由于从老家横空出世冒出来个未婚妻,使得本来还信心满满的众女有了危机感,但是她们不知道这仅仅是麻烦的开始,而最先让姜田感到头疼的并不是那个表姐,反倒是郭二带来的一封他那残疾老爹的亲趣÷阁信。当郭二神神秘秘的找上姜田并且交出这封信的时候,姜田马上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看着信中那歪歪扭扭的简体军字,他确信这的确是自己老爹的亲趣÷阁手书,也真难为老头能靠一只左手用毛趣÷阁写下这么多的内容。信中除了交代要善待同乡的这些跟班之外,还着重交代了要设法搭救苏家的族人,并且言明虽然对方悔婚在前,但是好歹也算是曾经在潜邸的交情不浅,他家虽然逆君犯上却不至于累及家人,若是事不可为也不必强求,总之咱家以德报怨的名声传出去也就罢了。看着这封信姜田有点犯糊涂,若是只为了捞一个以德报怨的好名声,也不至于挑这个风口浪尖啊?再说悔婚这事放在民间都算是耻辱一件,怎么自己那老爹就能咽下这口气?
郭二似乎是看出了姜田的疑惑,所以靠上前来小声说道:“老爷有所不知,老太爷自然是记恨着他苏家不仁不义,可是您初涉官场就算是圣眷正隆,也需要有同僚大臣引为奥援,这才不会轻易的歩那苏家的后尘,所以老太爷着我前来告之于老爷,再说孟姑娘今日已经登门,想那北京城中不久也该传扬您遵守婚约,与大难不死的表姐完婚,这样一来就算是搭救了苏家,也不会有人怀疑您意图羞辱他家的女眷,况且此时朝堂不稳,看似风光的二品大员也可能转日就是阶下之囚,老太爷想起前朝旧事,觉得咱家在朝中没什么根基与朋党,不宜与朝中大人们结亲,免得将来被牵连。”
姜田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官家,原本还纳闷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派他来伺候自己。别看自己那老爹在老家当个小地主,可这朝堂上的各种风云那掌握的也是一清二楚,更是在家里就已经谋划好了应对的办法。孟大丫的出现不仅给了他不结亲的借口,同时还落得一个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美名,更重要的是让各方都感觉自己不计前嫌的宽容大度。那些如同陪嫁的佣人般从老家来的下人们,还可以尽快的掌握其全府的吃喝拉撒,这些老爹送来的人绝对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将来就是要做点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用担心没有心腹来成事!这还是记忆中的那个糟老头子吗?怎么感觉就像是只老狐狸呢!
再看那个曾经的亲兵,现在的姜府大管家,姜田甚至觉得这老家伙肯定也不简单,否则怎么会被自己老爹指派为管家呢。假设自己真的是原先那个姜田,对于这些安排那恐怕是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用意,但是就算现在理解了却也无法坦然接受,毕竟自己的内心中还有个四百年后的灵魂,但是在表面上却不能有丝毫的显露。
收起信函之后,姜田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我爹交代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郭叔其实刚过不惑之年吧?”
郭二不知道为什么问自己的年龄,却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老爷真是好记性,不知不觉已经跟随老太爷二十个年头了。”
姜田点点头,这是暗中提醒自己他的身份也算是家中的元老了:“当年离家之时郭叔尚未娶妻,不知现在可成家否?”
一想起自己这些年为国征战,本来好保持着恭敬姿态的郭二,似乎一瞬间焕发出了无限的精力,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换回了那副恭敬的样子:“劳烦老爷惦记着,这二年虽有人上门提亲,可小人我家底不厚也就没动这个心思。”
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理由才没结婚,但想到这个人将自己的大好青春都用在了复国战争之中,姜田也替他唏嘘不已,想到这里便从身上掏出了一个支票本,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小字并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撕下这张支票递给了郭二:“这是一千两银子,你可以凭此条去心月那里领取,算是晚辈我感谢郭叔对家父不离不弃之义。”
郭二本想拒绝,可是看姜田的表情不像是虚伪的,他便没有客气,反而是再三感谢之后痛快的收了下来。姜田观察他并没有寻常人见到一千两的惊慌失措,也没有惶恐不安的表示忠心。姜田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层,这人肯定是见过大世面的家伙,并且感叹这姜还是老的辣。不过他却对老头的分析不以为然,因为没人能猜出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微妙关系。为中华崛起而奋斗终身的使命感萦绕在张韬的脑海之中,对中华社会始终不能突破资本主义革命最后一层窗户纸的无力感,以及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理解他良苦用心的自己,这些条件促使皇帝张韬看待姜田时那种爱恨交织的感觉实在是难以言明。姜田并不会自负的认为张韬不想杀他,身为一个帝王,对于臣下最好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神秘感,否则很容易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而如果距离大臣们太远了也不行,很容易被权臣给架空,比如明朝那个爱装神弄鬼的万历和严嵩。所以姜田自信在这个世界还需要自己来刷新科技的时候,只要他不去主动的招惹张韬,那么自己的人身安全就还是有保障的。而如果自己非要一头扎进权利斗争当中去,则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你要替苏季有求情!”张韬诧异的看着姜田:“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恨他们才对吧?”
“不是替他求情,而是替他的家属求情。本来要是举家流放边疆屯垦,我就不会张这个嘴了,但是这回您要将他们没入奴籍,这就……”姜田犹豫了片刻,他也找不到充分的理由来给他们开脱。
张韬颇为玩味的看着姜田:“别跟我说你是动了恻隐之心,否则怎么只替他一家求情,别人却连问都不问。”
“这个……”姜田一时口吃:“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是我想报复一下他家,他那个宝贝女儿不是写信羞辱于我嘛,所以这次就想以恩人的姿态来去羞辱她。”
张韬是不信姜田有这么无聊,不过这也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既然如此你也不用来求情了,今天晚上这些犯官家眷中的适龄女子就要充入官@妓,你届时充作一个@嫖@客混进去,大把的银钱一撒还有什么仇报不了?”
姜田愣愣的看着张韬,他实在很难相信这话是曾经的革@命战士说出来的,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么做是为了杀鸡儆猴,可是毕竟皇帝指点大臣去@嫖@娼这也够惊世骇俗的。难道说是皇帝的零花钱不够了,想用这种办法来回笼资金?
一看姜田的表情,张韬就知道他想歪了,于是急忙咳嗽了一声让对方端正姿态:“别胡思乱想,我这么做是为了引这些人身后的大人物上钩,看看都是谁来竞价赎身,这些人自以为隐藏在幕后人不知鬼不觉,可是冲锋陷阵的打手们都沦为阶下囚了,他们若是不能护得其家人周全,下回谁还会替他们卖命。”
原来是这样,姜田明白了个大概。可他还是觉得有点不靠谱:“照这么一说那竞价岂不是很激烈?就以我这单薄的身家……”
本来还想继续哭穷的姜田,一瞬间就看见张韬要发火的样子,毕竟他有多少钱张韬可能比他自己还清楚,仅仅是部分产品的专利费和分红,都足以让任何一名商人眼红。所以他赶紧一路小跑的回家筹措银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