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棉
西安城里家家户户都贴起来春联,队里也热闹的很,春生有意背着她去了热闹的地方晃荡一圈,到了室内才将她放了下来,又仔细地解了她的围巾。他的手有些凉,没有直接去牵桂香的手,但这两人甜蜜的劲简直羡慕死人。
队里本来在准备包饺子,见他们两来了,齐刷刷的目光直接投递过来了,桂香大大方方地和他们打了招呼,便找了地做下来帮他们包饺子。
连长这媳妇真俊啊,那群崽子只得羡慕地直睁眼,偏生他们连长那脾气臭的很,一群小站士也不敢睁眼看他们嫂子,瞧,他们连长笑得嘴都抽筋了。
“连长,咱嫂子也是您一个地方的吗?”
春生点头:“自然。”
有个胆子大一点的憨憨一笑:“嫂子家还有旁的姊妹么?也给咱介绍介绍,解决下咱队里的人生大事啊!”
军营里清苦,桂香也没多介意这小战士的话,倒是笑了:“我家只剩一个弟弟,怕是不能介绍给你的。”
春生觉得再待下去,这群狼不知该问什么问题了,捉了桂香的手腕往外去。出了门,他又背着桂香,这次去的是他常常呆的地方——弹甲室。
这个屋子很大,桂香目测有十几间屋子那么大,而且也出奇的高,构造和普通的民居全然不一样,屋顶由几个极大的柱子支撑着,一眼望不见头。鼻翼间盘旋着一股重金属特有的气息,还有那橡胶轮胎里泛出的味……
桂香迟疑着没有抬脚进去,这里面的东西怕都是机密。
“怎么啦?”春生见身后一直没人进来,转身朝她勾了勾手指。
“春生哥,这里面怕是我不能瞧的东西。”作为一个军人的未来家属,桂香觉得自己当有应有的自觉,什么该知道,什么该不知道都得有个界限。
春生见她如此不禁笑,走近揉了揉她的头发:“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些常用的机械,机密我也不会带你瞧的……不过确实没谁敢把女人往这里带的!”
“我咋觉得侯连长你这是滥用职权呢!”桂香见他这么说才敢抱了他的胳膊进去。
绕过一排排冷冰冰的器械,春生带着她来到一辆巨型器械前,桂香直吃惊:“这是……”
“想上去吗?”春生问。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自顾自地开了门,稳稳落在了驾驶座里,朝她招手:“桂香,上来。”这是他的世界,他想带她看一看。
桂香一颗心砰砰直跳,不知受了什么蛊惑,扶着那把手上了副驾驶,春生倏地一笑忽的压下身来,狭小的空间直叫人心悸,桂香一口气也不敢喘,谁知他只是帮她系了安全带。
“你要开这个?”桂香瞧他踩那油门,直抽凉气,这看看是一回事,真的开起来就不一样了,她生怕他因着这个受个什么惩罚。
春生点头,那机器“突突突”往前走,桂香的心也直往上提。
“这台机子叫战天甲,不过它现在已经没了战斗能力,只能开着带你转转。”春生一面转动方向盘一面说道,他目视前方,眉眼间一片舒朗:“我来的第二年学会了开它,一直想叫你瞧瞧。”
桂香心里蓦地一软,抬了手覆在那双大手。
队里也照例有晚会,许兰组织演的,春生自然不会去找膈应。桂香头一次离开家过年,春生怕她不习惯,特意张罗了一大桌菜:“瞧瞧我这手艺不错吧。”
马富源也带着一家人回了水塘村过年,马小红赶到桂香家却没瞧见桂香。桂平见了她倒不像往日那般不理不睬了:“我姐过完年就回来的。”
马小红来找桂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想瞧瞧桂平,依她吧大大咧咧的性子,早忘记了那日苹果的事:“膀子好点了么?”
“嗯。”今天是除夕,桂平仰着头贴春联,叫她一问,顿了手里的动作。
到底不像小时候那样亲厚了,马小红这样想着,一句简单的问候后就再无旁的话讲了:“那我先回去了,过完年就有分班考试,你自己抓紧学习。”小红家还有几本上次淘来的建筑书,却没有给他。那次的打架事件之后,已经有人将那日的事告诉过她了,这人的伤有她的责任……
冷风卷的人脸上直疼,小红抿了抿唇往外走,身后的人忽的说道:“那个……小红,上次的事抱歉。”
马小红挑了挑眉笑,却也没回头:“也不是你的错,到底是我考虑不周全。”
过了初五,西安总算放晴了,桂香急着往家赶,春生纵然百般不舍也只得送了她上车。正月十二队里要去出任务,只能五季再回玉水了。
毕竟是初五,出门的人还不算多,站台也颇为空荡,春生握着桂香的手怎么也不乐意撒。桂香知他的心思也随他捏着。春生恨死了那月台上的钟,咋就不能慢点走?
列车员吹着口哨催着行人上车,但春生就是不愿意放手,桂香堆着笑哄他:“我反正还会来瞧你的呀。”
“单桂香,我不是小孩子。”
“那你说说自己咋不让人上车?”再不走这火车可就要开了!
春生一下卷了她进怀里,胸膛里不住的起伏:“我只是……只是舍不得……舍不得你一个人走……”
桂香要看他,却叫他死死抱住:“别动,让我再……抱抱你。”再一别又得过上好多日才能相见了,桂香知道他哭了,只得任由他揽着,那列车员催了一遍又一遍,春生才肯放了出来。
桂香看着他硬朗的脸上的泪痕,一片酸涩,她怕是一生都难以忘记这一刻心里的这种不舍和悸动。可所有的分别都是为了重聚。
春生从口袋里拿了个东西,又捉了她的指尖一推,竟然是一枚戒指……
“这是?”桂香竟不知这戒指是啥时候来的,环状物代表的是endlesslove。其实,这枚戒指早在春生前一次探亲回家就买好了,藏在常服口袋里陪了他整整一年了,他终于将这戒指套到她手上了。
“桂香,我五季就回去,等我。”他眼底写的都是认真,桂香眼圈蓦地一红只能垂着脑袋不住地点头。
水塘村这边雪一停,气温就逐渐上升起来,年底就打过春了,这河边的柳树叶一夜之间抽出新绿,叫风一吹都是满眼的希望。那一池池的水也都化了冻,变得清澈而明亮,春风渐渐将大地转了个面貌。
今年所有的家庭都顾不得太多,这地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将不得不踏实又卖力。谁都知道未来偷懒的人会饿肚子,勤劳的人才能致富。
因为不知道桂香回来的时间,家里人也没法去接她,桂香赶到省城后又自己搭了车回玉水。桂香特意去了玉水的粮管站买了些棉籽,还买了直播器回去。
这棉籽是俄罗斯产的,桂香想应该不差。地里的麦子一成熟就可以直接栽棉花了,但这棉花播子可不能到了那时才打。
总算又回到了玉水,桂香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她若是真的随了军,这么远回来该咋办啊?
单福满从大年初一就开始就在等闺女回来,连拜年都是催着桂平和李红英去的。桂香一到家,就见她爹站在门口,那样子绝不是等了第一天了。
“爹……”桂香老远喊了他。
单福满往她身后瞅了半天也没望见侯春生,不禁皱了眉:“咋一个人回来的?”
“春生哥要到五季才能回来。”在农村,女孩子单独出远门都是不得了的事了,更何况是在男方过年,这大约就是和人订了亲的意思了。
单福满叹气道:“当兵的就是忙些的,你回来就好啊。”
桂香瞧见他爹似乎瘦了一些,直往外落泪:“女儿不孝,白叫爹娘操心了。”
单福满笑:“哪里的话。”
桂平急匆匆从屋子里跑出来,见他姐和他爹都哭着,连忙笑道:“姐,这大正月间的,别哭啊!快进屋,娘刚做的饭呢!”
马小红晚上也来了一趟单家,挤着和桂香睡了一夜。她带给桂香的还有个好消息:她叔叔那里正在办成人学校,教的是会计,等着农村一发展就能派上用场。她记得农村到了八四年左右办了不少工厂,先前有文化的青年都挣了不少钱,有的更是成了万元户。
桂香在心底谋划了一夜,打算等家里忙停当了就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