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街道岔路,来到了另外一条街道,在街道深处一家店铺外驻足了下来。
店铺刚刚开门,和往常一样,一个显得有些老态的中年人正在里面喝着早茶。
“先生早。”
文修上前问候了一句,躬身一礼,双手递出了手中的馒头。
中年人嗯了一声,侧头看向了少年,顿了一下,却是跟以往不同,没有再拒绝少年。
伸手拿过馒头,拆开纸包,一缕带着香味的热气飘了出来,也不挑拣随意的拿了一个,吃了起来。
文修面色微喜,连忙端起茶壶给中年人杯子满上。
放下茶壶也不作停留,拿起抹布开始和往常一样打扫起桌椅柜台。
“小子你来店铺多久?”中年人没有理会少年,一边吃着馒头,一边随意的开口道。
他也没有停手,快速答道,“三个多月了。”
“嗯,时间也不短了,”
“多大年纪了,识字不?”
一听这话,文修心中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十岁了,认识一点。”
中年人抬头,在少年身上打量了一圈,皱头微皱,
“怎么看你也不像十岁的年纪吧,是我老眼昏花了?”
“我可是个医道圣手,难道连你一个小屁孩的骨龄都看不出来了!”
忍不住撇了撇嘴,“身形的确有些瘦小,不过说话做事倒是丝毫不含糊!”
“身体不像十岁,心性也不像十岁!”
越看越觉得有趣!
文修心里同样有着小心思,“七岁多,的确不到十岁,能干事就行了啊!”
中年没有再开口,吃完了手中馒头没有再吃,也没有还给他,提着袋子走向了后堂。
等中年人走后,文修望着人影消失的门口,面色一苦:“那可是我的午饭和晚饭啊,你老吃不完,也不给我留点!”
心里虽然如此想着,但他却没有半点失望,反而有些暗喜。
以往先生对他爱答不理的,既不赶他走,也不怎么和他交流,任他忙东忙西!
不过,这也是他长久的“赖”在这里的一个重要原因!
店铺里平时几乎没什么人来抓药看病,倒不是因为先生医术不行,而是他特别嫌弃麻烦,连个学徒佣人都懒得招!
小病来人直接被他推到别的医馆药铺去了,要是遇到一些疑难杂症他倒是会多瞧几眼!
不过也就仅仅多看几眼,提点几句而已!
虽然只是几句话,但却是每每找到症结所在,让人惊叹不已,也让那些受益之人感恩戴德!
而他却浑然不在意!
因此吸引了不少人来拜师学习,甚至是一些年龄不小的成名大夫,但都无一不被忽视,如他之前一般!
三五天还好,长期的不理不睬,众人也都熄灭了心思!
附近的人渐渐也知他的脾性,有些古怪,却也没人觉得不妥!高人嘛,都有些怪癖!
虽然他是一个看上去有些不称职,或者说有些懒散的大夫!
但文修却是发现,他时不时的会自己捣鼓一些药材,不知道配的什么药,也不知配给谁的,反正那药架里的药材是一天比一天少!
虽有好奇,却没有多问!反正他知道先生不是普通人就行了!
而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同,先生好像有些接受他的样子,让他怎能不暗自欢喜!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中年先生却是悄然来到了他的身后,随之一本书落在了桌上。
文修顿时面露惊喜之色,却是没有急躁的拿起书册!
“我出门一趟,你自己看看。”话音未落人已出了门。
对此他倒是见怪不怪,以前也是这样,一声不吭,有事直接出门,也不怕他偷东西什么的!
急忙转身行了一礼,目送中年先生背影消失后,这才转头看了一眼那本《百草集》。
看见书名知道是属于医书类别,忍不住又一丝惊喜,却是坚定的没有多看,继续打扫着房间,只是打扫的速度快了不少,不过依然打扫的很仔细!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这才拿起《百草集》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
看着手中的书册,突然升起一种特别的感觉。
普通的书页有些老旧,曾经的他摸过不下百本千本这样的书籍,但从来没有那种,特别的,复杂的感觉!
即使是父亲教他牙牙学语,认第一个字看第一本书的时候,有对声音目光的欣喜,有对知识技能的渴望,有对书中神秘的向往!
而此刻的感觉,有些满足,付出努力得来的满足,有些新奇,对医药的求知欲!
他的父亲虽是教书先生,即使他爷爷也是个有文识的人,但好像都不曾涉猎医术。
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医术是学问,是一门技艺,也可能是他以后的立身之本,进阶的阶梯!
而此时这些感觉也只是他心里的一部分,磨砂着手中泛黄的书页,更多的却是怀念与苦楚…
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怕下一刻软弱的流下泪水!
混乱的脑中,突然闪过一张脸,残缺的笑脸……嘴角弯起一丝弧度,翻开了第一页。
“人生”,眨了眨朦胧的眼睛,再次看去,却是“人参”两字!
有些惨然的笑了笑,“屁大个孩子,懂什么是人生!”
“或许,只懂什么是苦吧,我,李爷爷!”
甩了甩头,抛开了所有的杂念,看向了书上的内容。
‘人参’,又名山参、园参、人衔、土精、黄参、血参、地精、百尺杵、孩儿参等,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名字,但他也没在意!
人参,主根肉质,圆柱形或纺锤形,须根细长,根状茎短,上有茎痕和芽苞……
其形貌介绍的很详细,很好辨认,也不好辨认!
上面写着这些都是十年百年内普通人参的形貌,其后倒是有着补充,
“不同地域环境可能引起变异,或者年份太高的人参,其形貌也可能有些差异,但大体不会太多变化!”
紧接着后面是介绍人参的一些功效…很是神奇,神奇的让人惊叹!
一些上了百年千年的人参,居然可以续命,甚至起死回生!
特别是意外受伤之时,没有及时医治的条件,那就是保命之物!
一味小小的人参,虽然不常见,却也没少听说过,那曾想有这般功效!
此刻,看得少年是新奇不以,让他大为惊叹的同时,又不得不感慨大自然的神奇!
看完第一味人参的介绍,字不难,都认识,再次仔细的看了一遍,一一记在了心里。
第二味药地黄……依旧先看了一遍,没有不认识的字,然后第二遍仔细的加深了记忆。
第三味天麻……
第四味……
第五味……
……
第二十味鹿茸,是指梅花鹿或马鹿的雄鹿未骨化而带茸毛的幼角……
看到这眉头一皱,药材居然还不止是植物,动物身上居然也能产生药材,只是感觉好些残忍!
“不知道人身上,有没有那个部位也能当作药材!”
甩了甩头没敢多想,如果人体也如那般产生极高的药用价值,那或许也会和‘鹿茸’一般不幸吧!
继续着后面的药材介绍,记忆着其名字,形貌,以及简单的功效等等。
不知不觉间已经迷离在知识的海洋里,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早已‘咕噜噜’的叫个不停的肚子!
“咳…”
一道轻咳声响起,惊醒了书中的少年。
脸色微红,连忙躬身一礼,道了声歉,这才看见不知何时回来的先生,已然在桌边品起了茶!
看着那缕缕青烟,不知是太饿了的原因,还是今天的茶分外不同,闻起来特别的香!
下意识的抽了抽鼻子。
先生没有开口,也没问他书看得怎样,而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那白里透红的脸蛋。
隐约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不知在想什么!
恰时,那不争气的肚子再次‘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原本还算镇定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尴尬的挠了挠头!
随即躬身一礼道,“多谢先生的书,小子有事先告……”
“辞”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打断。
“进门后院直走左拐尽头房间桌上有饭菜……”
话语简洁利落,说完也不看他,随手拿起了茶杯边的一本书看了起来。
文修楞了一瞬,躬起的身体直立了起来,望了先生一眼,微色微喜,顿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向了后院。
待少年走后,中年人看了一眼桌上的书,又看向了后门消失的少年,低声喃喃道:“聪明的小家伙,可又经历了些什么……”
满足的吃完了一餐,没有过多的去感慨,迅速收拾完了碗筷,回到了店铺,没有去打扰先生。
见没有生意,也无所事事,再次拿起了书。
一大一小,很是和谐!
时间流逝,太阳西斜,落日的余辉点点洒落,渐渐的从门口爬至了两人的脚下。
两人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望着那西沉的骄阳,目光有些悠远,却不知各自怀念着什么!
文修有些不舍的放下了《百草集》,起身行礼,便要离开……
“把书带上吧,也不知这人生有多少个落日…”中年人略微感慨的说着。
文修面色微变,郑重的躬身一礼:“纪文修谢过先生。”话音坚定有力。
这也是他初次如此郑重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是感激,也或者是一种莫名的敬意促使着他!
没有多作停留,直接轻声转身离去。
中年人面色一顿,点了点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转头看向了手中的书,不觉间已然到最后一句,不自主的轻声念了出来,
“不问初心,不问前行,缘之所在,路之所矣…仙,亦无不同…不懂命,知礼,即知理,足矣!”
中年人接连低语了两遍,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再次抬头看向了即将踏出门口的背影。
文修有些不懂,不知是先生是看得高兴,还是想说些什么,不过他还是止住了脚步。
“以后叫我孙先生即可。”中年人淡淡的说道,也没管少年在没在听。
文修面色一喜,再次躬身行礼,“是的,孙先生。”
中年人笑了笑,“我以前不拘于礼,总觉得人在于心,何必拘于礼数,今日却是因你的行与礼有所悟!”
“礼不一定可以断人,但却也无不可取!”
顿了顿,正色道:“之人之礼,不拘礼!”
“你我有缘,在行,在礼,可不拘于礼,少些麻烦!”
文修再次躬身点头道,“谢过先生教诲。”
“去吧。”
说完没再理会少年,继续看向了手中的书。
回到破庙,握了握手中的书,虽然已入初冬,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
静静的看着残缺的‘石像’,一丝由衷的笑意,“谢谢您,谢谢您让我坚持,坚持一次次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