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死亡(1 / 1)

我也许已经让真相的利刃刺破了黑暗,我也许说出了不该说出的话,但此时已经追悔莫及了,他明白我知道些什么,他开始惧怕我,或者,更危险的情绪在他心中酝酿、发酵。

他傻愣着坐了一会儿,问:“大脑发出信号?那你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穿了?”

我愁眉苦脸的说:“没有,没到那个地步。大脑是上帝的造物,其中有创世的奥秘,它浩瀚如星海,它神秘的有如黑洞,我不知道它构建的过程,我只了解它复杂的结构,我只能不停试探它的功能,欺骗它、催眠它、与它聊天,与它达成协议,解析它流露出的些许隐秘罢了。你的大脑,它想让我知道一些事情,所以它发出了信号,就像深海中遇险的船只那样,等待着接受信号的远方来客。”

他的手默默的放在脑袋上,苦笑着说:“你知道我至今为止杀了多少人吗?”

我说:“算上开罗的那些,十人。”

他凄然而笑,说:“完全正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人吗?”

“因为你和常人不一样,无策,你从来都不一样。”

他猛然点头,站了起来,我吓得不轻,快手快脚,急忙从地上爬开,远远的望着他,他的身影笼罩在黑暗之中,阴森恐怖,令人血液冰冷。

他走到窗口,深深吸了口气,对我说:“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发现,自己所处的世界令人困惑。这世界。。。。。”

我顷刻间明白他想说什么,抢着说:“太吵闹了。”

他像是被毒蛇咬了一般颤抖,说:“你到底知道多少?。。。。。。没关系,我很高兴能够有人听我倾诉。没错,这世界充满着噪音,充满着令人俗不可耐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说出的话不虚伪;没有一个人不自私自利、另有目的;没有一个人——哪怕最沉默寡言的人——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充满着自大和狂妄,充满着自我保护和推卸责任。”

我想:也许他比我疯的更加厉害,我好歹还不偏执,他则深陷自己的世界观中难以自拔。

萨佛林似乎听得头晕脑胀,她喊道:“你们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啊?还有,你说话怎么变味儿啦,变成现代人的口吻啦。”

我怎么知道,该死,我似乎在吸收他的疯病,我既害怕他,又对他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奇心。

他说:“我变得更加自卑,但与此同时,我发现当我自卑的时候,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我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无声无息的,成了最容易被忽略的幻影。我从人群中走过,他们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就仿佛我从来没路过一样;我站在路边发呆,没有人会往我脸上看一眼,即使是野猫和流浪狗,也不会注意到我;当我在商店闲逛的时候,哪怕我穿的再浮夸,再新潮,营业员也不会上前兜售货物。”

我好奇的问:“也许是因为你被人排斥?”仔细想想,却又不像,很少有人会如此明显的排斥素未谋面的人。

他摇摇头,说:“不是因为我受众人排斥,我觉得。。。。这是一种超自然的能力,一种莫名的低存在感。”

我低声说:“自我保护机制。”

他问:“什么?”

我说:“人的大脑中存在着自我保护机制,一种极为强烈的异能,只有在极为显著的危机意识中才会迸发,给人体提供足以保护自己的潜能。我猜想你的情况正是这样,当你想要独处的时候,你的大脑散发出一种排斥的信息素,让众人对你视而不见,就仿佛见到地面的水泥一样。”

他有些吃惊,说:“真的?我从来不知道这些。”

没有人知道,除了我之外,我自信没有人知道这秘密,这恐怕是诸神的知识。如果我花费大量的时间准备语言,我应该能够实现这样的功能,这是值得研究的课题,是我进一步自我认知的阶梯。

无策没听见我回答,坐回沙发,用害怕的语气说:“我。。。。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动手杀人,但我保证,我从来没杀过一个好人,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他们全都。。。。。全都罪有应得。”

我喃喃说道:“你是捕食者,而旁人为猎物,这是丛林的法则,这是属于你的特权,只要你不为人知,这世界对你而言,就是自由的乐土。”

他说:“我从开罗回来之后,当我清楚的意识到我形体的变化千真万确,并非幻觉,当我能够控制这样的变化时,我。。。。我开心极了。我认为这变幻和我的隐形一样,这些都是老天爷赐予我的礼物,是我获得新生的征兆。我想要变得开朗,我想要结识新的人,我终于鼓足勇气去认识女孩子,去找女朋友,结果。。。。。”

————

一个念头从我脑海中迸发出来。

它似乎早就存在很久了,一直被我关在那些隐秘的门后,当条件符合之后,它们就会如同孤独的鬼怪般骤然浮现,开始占据我的大脑,开始生根发芽,开始生长繁衍。

我想让他杀死我。

我对这样的念头感到惧怕,可又如此雀跃而渴望,为何如此,我的疯狂没有告诉我。也许我想见识死亡,那也是自我认知的一部分。我也许能借此和我的灵魂对话,也许我能窥见被上帝隐藏的大脑秘密。

我问:为什么是他?我可以随意找人杀死我。

我回答:也许到很久很久以后,当你最终面对宇宙的真理时,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一切都不是偶然,面具,你比谁都清楚。

想到这儿,我毫不犹豫的关上手机。

————

他还在自怨自艾,我突然吼叫起来,一拳打在他脑袋上,我卯足了全力,让拳头变得有如铁锤般坚硬。他连喊叫都来不及,就这样昏了过去。

我喘着气,将他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我在绳索间留了几个活结,只要他用力挣扎,应该就能挣脱。

在黑暗中,我等了几分钟,拍拍他的脸,他迷茫的醒了过来,随后用畏惧的眼神盯着我看。

我用最邪恶的声音说:“我嫉妒你呀,小混蛋。”

他问:“什么?”

“你这个幸运的白痴,王子他器重你,对你说话有多客气,他可从来没有对我这么说过话,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你这个杂·种。”

他害怕的嚷道:“我。。。我不知道,放过我,放过我,我立即就走,再也不会回来。”

“来不及啦,混蛋,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猜你甚至不知道小时候你父亲侵·犯你的事,不知道你母亲背着你父亲偷人的事,不知道你是被拐卖贩子卖给你父母的事,不知道你今天将死在我手下的事,我会割掉你那软弱的小虫子,割掉你的四肢,剜掉你的双眼和鼻子,随后。。。。。”

我喋喋不休,胡乱说着最恶毒的诅咒,他的眼神由畏惧变得绝望,由绝望变成愤怒,由愤怒化为烈焰,而这烈焰很快在他的身上现出征兆。

他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将绳索如缝衣线般挣断,他手掌变为骇人的狼爪,如奔腾的猎豹般向我冲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生疏,以他这样的速度,万一没击中要害,可能杀不死我。我分泌出肾上腺素,顷刻间看清了他行动的轨迹。

我迎了上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爪子被我划破,鲜血长流,同时,伴随着鲜血流淌,利爪刺破我的胸口,探入我的心脏,他的血液混入我的体内,他的爪子将我的心脏扯得稀烂。

他有些懵了,根本没料到一切发生的这么快,也没料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默念:“此乃非金非银者也,天地正气之汇,虽血肉之躯,岂逊于刀剑斧钺?”啊,这旧时的咒语,我的语言,此刻听来如此亲切,仿佛仙乐一般动听。

我用最后的力气,再次砸中他的太阳穴。他痉挛一下,朝一侧摔倒,再度被我砸晕。

我哈哈大笑,吃力的说:“谢谢你,我的朋友,谢谢。”

萨佛林吓得哇哇尖叫,表情愤怒而哀伤,大声说:“你做什么呀!你的胸口流了好多血呀。天哪,我们之间的联系在减弱,我。。。。不要!”

她像被大海抛出的船一样漂向远方,很快变得悄无声息。

无边的恐惧包围了我,他的血液如同无可阻挡的病毒般侵蚀着我的身体,我面对着他,面对着潜藏于他体内的恐怖存在,沉入了永恒的黑暗。

————

我知道我死不了。

虽然毫无知觉,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当一切生命迹象停止的时候,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会启动,唤醒其中一个人格。

我的身躯会产生急剧的变化,一个长着绿头发的女孩儿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我叫她绿面具,但她却坚称自己为绿面纱。

如无策所说,她非常漂亮。

她有洁癖,因而会洗个澡,同时进行冥想,让表面的伤口完全复原。随后,她会换上新衣服:一套中性的绿外套。

于是,我暂且退居幕后,在死亡的世界徘徊。而她将暂时取而代之,试图去猜想我的意图,摸清我自寻死路的真意。

她不会知道的,至少我希望如此。我无比害怕她,就像我无比害怕血面具和黑面具一样。

她会试着将我救活,因为她虽然能好好的活着,但她需要我的智慧,需要我的人格替她效力。她将一点点切换回我的意识,一部分一部分的修复我的尸体,通过奇妙的方法,将我从地狱的边缘救回来。

我十分期待着睁开双眼的那一天,因为我追求的并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在死亡只中获得的知识和变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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