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了,冯皇后站起来,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大家都知道,冯昭仪是本宫的亲姐姐。她进宫多年本该熟知宫规,但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明知故犯。昔日本宫念在她病体未愈,又念及姐妹之情,所以对她的行为没有太过干涉。殊不料,却纵容她太甚,忽略了宫中王法。纵然是本宫的亲姐姐,也必须一视同仁,以前本宫是玩忽职守,有愧于太后在天之灵。这以后,可不能徇私舞弊,顾念亲情了……”
话说得好,我以前是在“袒护”姐姐,今日为了表示公正无私,我必须下手了。
大家都懂的。
大家暗自心惊,这才发现,冯皇后不但条理充足而且请出了家法——所谓请出家法,那是后宫为了处罚女眷特意设立的。
女眷也要打板子的,而且是特制的版子。
和其他处罚不同,为了维护皇宫的尊严,责打女眷不会让太监们执法,全是宫女执法。后宫一直有资深的执法宫女,她们一般五大三粗,小有力气。
今天不同的是,执法的宫女也早已侯在一边。
八名宫女,每人都手握着家伙。
大家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不由得两股战战。
要知道,宫女子如果是被人责打了,先别说皮肉之苦,这个脸谁丢得起?以后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了。
更不要说是妃嫔级别的主子了。
大家察言观色,更是惶恐。
冯皇后对此非常满意。
那一刻,就像一只猫,见到了一群老鼠们。
这群老鼠,自己想吃多久就吃多久。
她环顾四周,别说冯昭仪,就连昭阳殿的宫女都没来。
冯皇后冷笑一声:“冯昭仪自从回宫以来,不守宫规,藐视皇后,以上犯下,今日,本宫一定要让她知道什么才是宫规。来人,去请冯昭仪。”
早已准备好的宫女闻声而出。
说是请——却出动的是四名执法宫女。
而且拿着旁边的一个盒子。
盒子里装的东西大家都很陌生,只有年老的妃嫔们才有耳闻。那是皇后执法的家伙,当年冯太后还是冯皇后之时,刚从北武当回来传唤张婕妤等人曾用过一次。
但那一次,冯皇后并不曾动手,相反,是给予了妃嫔们许多珠宝首饰作为奖励,而且允许没有子女的年轻妃嫔们出宫改嫁。
虽然都是秘密进行的,但老年人们还是略知一二。比如当今冯昭仪的母亲便是当初出宫离开改嫁的。
虽然这段秘闻罕为人知,但纸包不住火。
现在,新的冯皇后又想来这么一招?
妃嫔们伸长脖子,一个个看好戏的样子——大家心知肚明,冯皇后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而冯昭仪呢?她真的已经穷途末路了?
冯皇后当然知道她们看好戏的心态。可是,偏偏她这场戏就是让她们看得——所谓杀鸡骇猴,这后宫里谁才是真正的主人,大家都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冯妙莲静坐昭阳殿。
外面花好艳丽,凉风习习,真是游园的好时机。
她起得很早,梳洗打扮完成。
看看天气,今天很适合骑马。
先吃了早餐。
早餐上得很多:什么鸡蛋,牛乳,羊肉,牛肉……自从来到昭阳殿之后,宫女们惊奇地发现冯昭仪胃口大开,吃嘛嘛香。
再加上早睡早起,天天骑马锻炼,五禽戏之类的,她昔日麻杆一般瘦弱的身体也一天天结实起来。
今天早上,早膳依旧很丰盛。
只是伺候的宫女们总是惴惴不安,她们担心冯昭仪忘记了:今天该是朔日了——
每个月的朔望两日,她们都很惶恐。
躲得了初一,躲不得十五。
偏偏冯昭仪还不慌不忙地吃着早点。
一名宫女慌慌张张地进来,“娘娘,有人来了,是皇后那边的人……”
她淡淡道:“何事?”
“不知道,来了不少人。”
“好了,别慌慌张张的。”
“娘娘……今日是……”柳儿的声音小小的,有点不安:“今日是朔日了……”
冯妙莲啊了一声,柳儿不说,她还真想不起。宫中每一天都太漫长了,度日如年。
朔望之日,当然知道皇后派人来是要干什么了。
她扫一眼身边的宫女,宝珠今日不当值,再看陈嘉和柳儿都面如土色。尤其是陈嘉,已经挨过一顿打了,加上冯昭仪移居昭阳殿,鬼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主子失宠了,奴才岂不先遭殃?
嘴巴还在隐隐做疼,要知道,女孩子的一张脸就是王道,谁想被毁容啊?二人挨打后,敷了许多药,还动用了御医房珍藏的创药才得以恢复,才多长时间啊?如果冯皇后再动手怎么办?
她们不认为冯昭仪现在还能保护自己等婢女。
当红的时候都护不住,何况落魄时?
侍女们心惊胆战。
冯妙莲面无表情。
但内心深处不无触动——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很奇怪的,有时候,你不和别人争,别人也要和你血拼到底。
你纵然不是家族,不怕七大姑八大姨,但是,你身边至少还有侍婢,宫女。
任何人都不是**的个体。
这一顿早膳都用得很不清净。
侍女们的惊恐样子让她根本无法下咽。
“皇后有旨……”
一声声的,昭阳殿的清晨,混着露珠,这传令的声音散发开去。
传旨的宫女们进来了,大模大样的,气势很足,一如冯皇后亲临。
妙莲不经意地看去,只见几名宫监和宫女快步走来,其中一名手持皇后的金牌,宣召道:“皇后娘娘命冯昭仪立刻去晋见……”
命冯昭仪晋见?
待得看清楚宫人们拿的信物时,陈嘉等更是惊惶变色——这样的金牌只代表着一个意思——那就是皇后发怒了,后果很严重!
如果你敢不去,就是公然顶撞皇后。
贱者顶撞尊者,死!
以前冯昭仪是借口生病,这一次,冯皇后可不管了,拿出杀手锏了。
金牌摆在眼前,你不得不从。
宫规啊!
“皇后娘娘下令,令冯昭仪觐见……”
执法宫女的声音更大了。
她在宫里多年,声音浑厚,一如男人。
而且她们出发之前是得到了冯皇后授权的,所以中气很足。
但冯昭仪还是不慌不忙的,端起一碗牛乳慢条斯理地喝着。
“冯昭仪听令……”
她站起来,罢了罢了,一碗牛乳也喝不清净。
这才淡淡的:“你们有何事?”
“朔望之日,该是拜见皇后娘娘之时,六宫妃嫔,概莫能外。昭仪娘娘该不会不知道这个规矩吧?”
口吻咄咄逼人。
宫女们见势不妙。
奴才都敢这样对冯昭仪说话了?
她一笑:“你们先等着。”
说完竟然扔下众人去了梳妆台。
流云飞鬓。
菱花铜镜。
先换衣衫,再脱脂抹粉,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
妙莲正在插飞云髻上的一只钗,翡翠,绿得如深邃的海洋,把她的一张脸儿都映得发绿了。
对镜自照,觉得很满意。
外面却传来催促声:“昭仪娘娘,你迟到太久了。如果再不听令,就休怪奴婢们无礼了……”
要执法了。
开始威胁了。
谁敢给了他们这么天大的胆子?
在昭阳殿的时候就敢这么肆无忌惮?
她的手在头钗上停顿了一下,拔下来,看看,又插上去。
柳儿焦虑地低声道:“娘娘,她们拿的是皇后的金牌,您若不听令,只怕会有杖责之刑……”
她起身,走出去。
两名宫女正在门口作势往里走。
妙莲一看,果然,另外两名宫女的手里拿了权杖,一副自己不走,就要当场杖责的威势。
冯妙莲上前一步。
两宫女不由得后退一步。
忽然觉出一股肃杀之气。
这是她们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看到杀气——甚至还有冯昭仪放在旁边的一把宝剑,寒光凛冽。
二人的嚣张之色不由得减低了几分,垂下头去。
其他宫女也相顾骇然。
“好,我倒要去看看冯妙芝到底想耍什么威风!”
她转身就走,宫监立刻在前面带路,柳儿和宝珠等人见势不妙,顾不得挨打也只好小跑着跟在了她身边。
椒房,花花绿绿地一屋子妃嫔。
不但三宫六院,就连那些老太妃都来了。
这些老太妃好些是昔日拓跋弘的妃嫔,有些甚至是当初罗迦大人的妃嫔——她们中的一些人已经很老很老了。到冯太后当政的二十年里,在后宫里给了她们一个专门的地方,规定她们可以不参拜,也没什么礼仪,供给如常,甚至还允许她们自由地在宫中玩一些纸牌。到后期,甚至引进了南朝的许多按摩休闲,让这一群老年人更加舒适。
那时冯太后忙于国家大事,主管的是政治、军事等大局,根本不过问也不在意后宫礼仪,连基本的那些繁琐程序都取消了。
在许多妃嫔们眼里——当年的冯太后其实是一个男人——因为跟她没有什么值得争斗的——可以争斗的男人已经死了!一群寡妇。
然后,冯太后自己也不像一个女人,天天召见的是大臣,就谈不上找任何妃嫔麻烦了。
能出宫的都先后离开了,不能离开的都是无家可归的,或者说不愿意放弃宫廷这个养老院,宁愿在这里丰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