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回答,竟然痴了。-叔哈哈-
从六岁到现在,一个人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
匆匆之间,竟然是二十几年过去了。
妙莲忽然笑起来,亲切,平和的笑声,大家都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这个时候,笑是最不恰当的举止。
但是她的确在笑,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掌——他便也看见了,掌心里的伤痕,决绝时候的断裂。
并非是她对他的恩情,也是她对他的爱情。
二人之间,曾经多年倾心相爱,没有半点杂质,不离不弃,琴瑟和谐。
她的笑声更加响亮,流云水袖,忽然舞动。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从袖子里出来。
大家尖叫起来。
本来,宫人在皇帝面前是不许有任何人携带武器的,但是,今日入中宫竟然没有人搜查她,因为皇帝没有下令,大家就不敢,而且没有任何人想到她会携带凶器。
匕首在手里,寒光凛冽。
就连冯妙芝也尖叫了,“天啦,这个贱人……陛下小心,她要刺杀您……”
拓跋宏的脸‘色’变了,声音微微颤抖:“妙莲……”
他抢上前一步,却听得她的呼喝:“别过来,你别过来……”匕首横七竖八地,每指向一个方向就听得妃嫔们的尖叫声。
“天啦……”
匕首,指向了他的心口。
就如她梦里的情景。
只要他胆敢上前一步,她就会杀掉他。
“停下,你不许过来!”
拓跋宏面‘色’惨白:“妙莲……你想干什么?”
“是你‘逼’我……都是你‘逼’我……是你把我‘逼’到了今日……”她眼神凌‘乱’,丝毫也没有打倒冯妙芝的快感。就如一场哀悼,两败俱伤……两个‘女’人倒下去了,只有他还站着,明日之后,他还有数不尽的‘女’人和宠幸……
可是自己呢?
自己还有什么?
罪孽至此,不死还有何面目矗立在他的面前?有何面目苟延残喘在六宫妃嫔之间?
“我不想被人制裁!!”
他奔过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匕首已经抵在心口,右手微微用力,凄然道:“我这一生还有什么指望呢?我这是罪有应得……罪有应得啊……”
“妙莲!妙莲……”
拓跋宏的声音也嘶哑了,心忽然被冻僵了。
一掌劈出去的时候,鲜血已经浸染了飘‘荡’的纱衣,就那么歪歪斜斜的‘插’在她的心口。
他的身子摇摇‘欲’坠,几乎比她还颤抖得厉害。
“来人……快来人……”
所有人都惊呆了。
她们不料,她竟不是杀他——是杀她!杀她自己。
来之前,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就连冯皇后也被吓住了,她忘了尖叫,只呆呆地看着她‘胸’前的匕首——姐妹相争,最后,谁也没有成为大赢家。
所有人尖叫后退。
只有拓跋宏,面‘色’比雪还白。
他紧紧搂住她,颤声地只是大叫:“来人……快来人……传御医……快……”
宫‘门’‘洞’开,御医蜂拥。
就连冯妙芝也吓呆了。
那时候,没有人预料到是这样的结局。她很茫然,那个狠毒的贱人不是赢了么?陛下处心积虑不是为了她么?可她为何还要自杀?
一干妃嫔们谁也不敢追上去。
就连皇后被废黜的震撼也被这可怕的一幕抵消了,只看到地上的一点血迹,很淡很少,但是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
一日之间,皇后废了,昭仪自杀了。
一废一死,谁也不敢传出半点风声。
有一些八卦,知道了是要掉头的。
沉寂深宫多年,寂寞人生,其实,谁又有自杀的勇气?
昭阳殿里一片死寂。
御医们忙忙碌碌一阵后退下去,但不敢距离太远,都等在廊庑之下垂手而立等待一个结果。
‘门’是开着,里面却悄无声息。
宫‘女’们纷纷被勒令退出来,只有皇帝一个人呆在屋子里。
太久的‘混’‘乱’,他的脑子里如一团‘乱’麻。理不清了,什么都理不清了。
‘床’上的‘女’人双眼紧闭,脸‘色’雪白,那一身触目惊心的血衣已经被换下来了,但是她没有醒来。因为太过疲惫,眼睛一直紧紧地闭着,眼圈乌黑,睫‘毛’也憔悴地垂下去,就像一只即将死掉的蝴蝶。
认识多少年了?她说的20几年了。
当他和她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相爱了。
这么久的情意,怎会是这样的结局收场?
最终,还是她倒在他的面前。
就像她重病垂危时候一样。
她的手伸出来,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手背上青筋突起。他轻轻地给她拿起,放在被子里,又拿出来,看到掌心里的伤痕。
就是那时候就恩断义绝了吧?
自己竟然不曾料到,还以为一切可以重来。
他看她很久,久得就像不认识的一个陌生人。
“陛下,你不要‘逼’我回宫……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言犹在耳,真的后悔了么?
他不知道。
内心里苦得发涩,就没有一点委屈么?
自己用尽心机,为的是什么?
自己‘花’费了那么大的代价,为的又是什么?
‘腿’很僵硬,咕咚一声倒下去。
太监和宫‘女’‘侍’卫御医们闻声冲进来:“陛下,陛下……”
惊呼声四起,诺大的一个男人但觉‘腿’脚麻木到了不能支撑的地步,就如这个空空如也的头脑。
他瘫坐在椅子上,挥挥手:“下去吧,你们都下去。”
‘门’口再一次变得沉寂。
“华大夫到了。”
他的眼里忽然有了一点光彩,站起来的时候‘腿’脚不那么麻木了。
童颜鹤发的老者走进来,大步流星,行礼时被他拒绝了,“华先生不必多礼,先看看妙莲吧……”
仔细地望闻问切诊断伤势,半晌,回头看到年轻的皇帝满面疲倦,一夜之间苍老了十余岁。
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何以苍老至此?
华大夫微微吃惊:“陛下不必担心,娘娘伤势不太严重,只是心力‘交’瘁损耗了元气,只要多加休养并无大碍。”
他如释重负。
之前的御医都这么说了,他只是不敢相信。
明明看起来快要死掉的‘女’人,他们怎么能讲得那么轻描淡写?
但是华大夫说出来的,方一锤定音。
那一刀刺得很浅,她饥饿了一整天又心力‘交’瘁,连力气都没了,所以只是划破了一点皮外伤而已。
可是,哀莫大于心死。
都敢自杀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华大夫还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也开了‘药’,大体上和其他的御医差不多。在外伤这一块上他并不特别擅长。
他退出去了,拓跋宏并未感到如释重负。
他想起小时候,六七岁的样子吧。
‘床’上也是这样躺着一个‘女’人:不同的是,当初的‘女’人是自己的生母——就是那时候起,他知道了这个秘密。
父皇和太后决裂了,他们政见不同,志趣不同,昔日温情脉脉的彬彬有礼只是一种假象。当这层面纱被撕裂的时候,只能看到伤口的血流出来。
他的宠臣李欣在太后的点心里下毒。李冲等提前斟知后禀报了太后,她却将计就计,先毒死了两只‘波’斯猫,然后,她自己也当众服下了毒‘药’。
宫廷生涯,一代代流传下去,唯一没有改变的是血腥的本质。
也许,再过一千年,这样的故事依旧不可避免。
只是,以前倒下去的是母亲,这一次倒下去的是妻子。
那时候,他是多么痛恨父皇啊——一度痛恨得想跟父皇决裂,他那么残酷无情,那样对待母亲。
六岁的孩子充满了恐惧,觉得自己的世界快要毁灭了——兄弟们分去了父皇的宠爱,睿亲王夺去了自己的地位,米贵妃风光无限——就连母亲也生死不明——那时候就没有妒忌过么?
后来,无数次的问自己,太后当初就不曾妒忌过?
一个‘女’人,如果不曾妒忌,岂会有自杀的勇气?
殊不知,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走上了这样的老路。
但是,自己错了?
自己成了罪魁祸首?
除了这样,自己还有什么办法?
他站起身的时候,泪如雨下。
但是,‘床’上的‘女’人依旧静静地躺着,一点也不为他的眼泪所感动。
她并未受很重的伤,只是自己不想醒来,也不愿看一看这个世界。
四季‘花’开‘花’谢,都感觉不到了。
她憔悴得那么厉害,比她垂危生病的时候更加软弱。
他伸出手去拥抱她,手也颤抖得厉害。她的手心是冰凉的,身子也是冰凉的,搂在怀里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热气。
只有她微弱的心跳,他贴上去的时候听得很仔细。那时候,竟然有种心酸的喜悦,两个人从未如此的接近。
这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黄昏。
怀里的‘女’人头发凌‘乱’,但呼吸变得很均匀,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
“妙莲,早上好。”
她没睁开眼睛,睡得极熟。
他没再打扰她,悄然起身。
要‘抽’出手臂的时候看到她的头微微一侧,脸颊瘦削得厉害。也许是触动了伤口,眉头悄悄地皱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伸手掀开宽大的睡衣,心口‘花’一般的血痕。虽然上了创‘药’包扎得很好,可是这样的疼岂是睡一觉就会消散的?
恍恍惚惚的,但觉那是心上的一颗朱砂痣。
就如她紧握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