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那么得意,语气得意,声音也很得意:“东阳王同意了……太傅同意了……其他人都同意了……”
她抓住了他的袖子,眼睛睁得又圆又大:“陛下,快告诉我,你用了什么魔法??”
她的神情太过急迫,这令她看起来完全像一个小孩子。
拓跋宏哈哈大笑,轻轻的:“这是个秘密……妙莲!一般人我不告诉她。”
“陛下,快讲啦。”
他见她面色都急红了,脸颊上两块红晕,眼睛也亮晶晶的,充满了兴奋和渴望:“陛下,我真的想不到……”
他也不逗她了,慢条斯理地把玩她乌黑的头发,把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冯妙莲听完,好半晌,也只能张着嘴巴。
对于这件事情,她暗地里想了无数的办法,无数的理由——只要不让自己成为满朝文武的公敌,苏妲己那样的狐狸精——她以为,这天下的办法,唯有一个——就是把自己变成另一个冯妙芝。
殊不料,拓跋宏却用了另一个办法——说穿了,一点也不稀奇。
但是,不说穿,你能用么?
几个皇帝能用这一招?
这时候,她才是真正的心悦诚服——在他面前,她很容易折服,崇拜。
就像少女时代就开始的那样,他其实是她的神袛。
因为女人心中藏着的这份崇拜,所以,才那么容易死灰复燃。
更何况,这一切,他只是为了维护她——如何维护她,又不伤大雅,这需要极高的智慧和协调的能力。
她的眼珠子兴奋得忘记了转动,语气也急切得可笑:“陛下,这么说,他们不会再骂我了?他们不会说我是狐狸精了?以后也不会再上奏折骂我是苏妲己红颜祸水了?”
“不会!”
他笑得那么愉快:“他们当然不会!妙莲,其实,你比他们那样假装的道貌岸然好多了!!!”
站在道德高点指责别人的人,背地里男盗女娼起来,更加没有遮拦。
但凡文武大臣,几个不是口蜜腹剑,奸险狡诈之辈?
不然,也混不到那样的高位了。
“他们爱钱,胜过一切!!!满口的大道理,满口的祖宗家法,满口的忧国忧民,但是,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哪怕她冯皇后真的是狐狸精,他们也睁眼闭眼了。
总比为此花费十万八万银子好吧?
拓跋宏,把这些人的心思摸得透透彻彻。
冯妙莲欣喜若狂。
“陛下,咸阳王呢?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朝野上下,其他人都认可这件事情了。”
她兴奋得脸颊红扑扑的,再也没有问下去。
是啊,咸阳王态度如何,真的是一点也不重要了。
就算是少数服从多数,他现在也回天乏力了。
拓跋宏慢慢地扶她站起来。
路边,秋日的鲜花盛开得如此妩媚,巨大的波斯菊,连绵的黄金菊,散发出一阵阵浓烈芬芳的八月桂,还有许许多多白色、粉色、黄色的蝴蝶花……御花园,美丽得不可思议。
对面是一片茂盛的苹果林,秋风把累累的硕果吹成了一种金红的颜色。已经有宫女在开始采摘了,对她们来说,这是一种让人愉快的劳动,大家嘻嘻哈哈,有时摘下来苹果,你仍我,我仍你,互相打闹。
林荫道上的风徐徐的吹来,她嫣然:“陛下,我们家里真是漂亮。”
“是啊。我们家的确很漂亮。”
这时候,他想起叶伽辞职的事情,在朝堂上已经正式通过。而且,叶伽行踪不定,他甚至没有向他这个皇帝报告,他究竟去向了何方。
按理说,他应该告诉她这一点,让她知道,有个老朋友离开了。哪怕是轻描淡写的提一句也行。
但是,他没有。一句都没说。
这时候,什么都是多余的,叶伽,朝堂,争论,阴谋和政治……这些事情,他都希望距离她远远地,从此,不要和她有任何的牵连。
而她,也没想到追问,压根就没想到。
那时候,叶伽正在北武当的最高峰。
沿着山脚,一层层的上去,先是文臣武将的宅邸,中间,是名动天下的玄武宫,再往上,是这世界上曾经最著名的女人的慈宁宫。
北武当的衰败,是从冯太后之死开始的。
她死后,通灵道长也走了,随之,拓跋宏也走了,从洛阳到北武当,路途遥远,再也不会有人来这里度过漫长而炎热的夏天了。
不到十年的时间,衰落得那么厉害。
昔日盛极一时的皇宫,也有了蜘蛛网的痕迹。
叶伽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上停下来。这棵古松,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历史,虬髯古弓,弯弯曲曲,就如古老的神话故事里,神仙的洞天福地外面的守护树。
夕阳慢慢地落下去了,一点一点的。
临终的这一点红,把古松的树冠完全笼罩,涂抹了一层无比凄艳而美丽的色彩。他一路的奔波,一路的风尘,忽然被荡涤得干干净净。
他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去,风把大石头吹得干干净净,尘埃不染。
在这里,他第一次遇见他——遇见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跟随他的脚步,然后才看到了她——看到那个戴着漂亮的金链子,梳着漂亮的小辫子的小姑娘。
那时候,她可真小。
小得让人不可思议。
有小童的脚步声响起来,两个小小的光头一左一右地站在他的旁边,他们对他行礼,恭敬如仪:“国师,您要去哪里?”
他面上如此和煦,双手合什,“我要去西天取经。”
“西天在哪里?”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国师,你能不能带我们一起去?”
“是啊,我们和您一起去的话,是不是就能见到佛祖?”
他很少笑,但面容总是让人如沐春风。但见这两个小小的孩子,眼里全是极其的虔诚,他们刚生下来,就被父母送到寺庙里,从未与外界有过任何的接触。生命里,只有晨钟暮鼓,袅袅经声,于尘世上的欢乐厌憎,他们一窍不通。
叶伽的眼神如此和善,“我会派人送你们去洛阳。洛阳有很多寺庙。”
“不,国师,我们不去洛阳。”
“为什么?”
“您看,金苹果要成熟了,我们喜欢金苹果。洛阳没有金苹果。”
叶伽微微怔了一下。
是啊,北武当漫山遍野的金苹果已经成熟了。因为乏人采摘,许多掉入山间深涧,从此变成厚厚的肥料,化作春泥更护花。
而洛阳,有没有金苹果呢?
他模模糊糊的想起,也许是有的,但一方水土一方果木,在哪里的金苹果,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味道。
他缓缓站起来,拍了拍两个小童的头。
孩子的脸天真无邪:“国师,洛阳就是西天么?”
“不!不是!洛阳不是。”
“您不去洛阳么?”
“不!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踏入洛阳半步。”
彼时,烟霞慢慢地从树梢的顶端落下去了,一层薄薄的雾霭就如轻纱,慢慢地把这一片绿油油的山脉所轻轻覆盖。
世间万物,已经慢慢地开始沉睡。
就如一个人的情感,每每到了夜晚,就会呈现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风情。
林间,有咯咯的笑声。
他惊悚的停下脚步。
这里罕有人至,自从老a来去之后,北武当的蝙蝠都几乎绝迹了,被当年冯太后令人寻回来的巨蟒吞噬得干干净净。
那笑声更加明晰,活泼的,大胆的,肆无忌惮的,充满了一种野性的张力,一种青春得不可思议的佻脱。
“咯咯……叶伽……叶伽……是我呀……是我呀……”
就像一种魔音。
这是不对的!在这里,他绝不会听到这样的声音。可是,这声音却肆无忌惮,并不罢休,来来去去的萦绕:“叶伽……是我呀……是我,你都不认识了?是我……”
叶伽冲过去,手里的树枝挥出去。
那可怕的声音忽然消散了,就像一个噩梦,就像被敲碎的蜘蛛网。
黑夜的鸦雀被惊扰,扑簌簌地飞起来。
黑夜里,有人影飞流直下。
叶伽不知道这是一个错觉还是真实。
但是,他无心再去追究了。
这北武当如此孤独,如此暗黑,也没有剩下任何可以供人图谋的。谁还会来到这里???
他慢慢地上山。
再一次,有老鸦飞起的声音,无比的聒噪。
巨石堆砌的房间里没有亮灯。这是北武当众多木质建筑的小屋中的一个特例。是叶伽成年之后,升任国师以来才修葺的。
某一次,他见到了一些来自西域的喇嘛,对他们的那种特别的密宗心得有过一些交流。他们彻彻底底贯彻苦修的原则,对于衣食住行,甚至是女色以及一切的享乐,都毫不在意。
他们坚信,唯有通过对**的修炼,摒弃一切的**,清心寡欲,保持极大的灵慧,才能和神有效地进行沟通。
也就是那次之后,叶伽修建了这所密室。
在这个石屋子里,他曾经多次潜心参悟,甚至多次领悟到某一些平素很难领悟到的真迹。那时候,他以为,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哪怕一辈子这样下去,自己都不会觉得寂寞——接近佛祖,能和诸天神佛沟通,研究无穷无尽的宇宙,人生又怎么会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