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轮,御厨们品菜似乎品得久了些,不过也似乎可以理解,三人都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御厨们难以抉择也是有的,浑然不知御厨们只是被熏坏了……
大堂内挤满了等待结果的人,有客人,也有大比中被淘汰的队伍,白棠在厢房坐不住,也来了大堂。
崔掌柜唯恐这位姑奶奶又语不惊人死不休,硬着头皮跟着。
白棠醉心结果,倒是没惹祸了。
“弄这么神秘做什么?不就是杜娘子吗?”
“是啊,一定是杜娘子!”
“可不是吗?除了杜娘子,谁还有资格赢得大比?那个熊厨子吗?还是那个瘸子?”
“哈哈!”众人一阵哄笑。
崔掌柜望着自家小姐的背影,暗暗捏了把冷汗,小姐这是真等结果等入迷了啊,否则听到适才的混账话,不冲过去给人一脚是好的。
白棠确实没听见,但她也并非全然在等结果,她的目光落在了三楼的走廊,颜如玉的身份早在第一日便传出去了,此时她的厢房前围满了人,全都是来向杜娘子道贺的。
一群人笑得红光满面,一副仿佛已经从御厨那儿窥探了结果的样子,而被众人恭维与道贺的颜如玉,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得出她也认定了杜娘子必胜无疑。
难道真的是杜娘子吗?
白棠心里堵。
又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了最后一轮的比试结果。
然而出乎所有人衣料的是,并不是杜娘子!
“这怎么可能?”颜如玉惊讶得杏眼圆瞪,“你是不是听错了?”
荔枝着急道:“奴婢原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询问过。”
杜娘子不似颜如玉那般喜怒形于色,却也看得出她的神情冷下来了。
颜如玉蹙眉道:“谁赢了?你可别告诉我是醉仙居!”
荔枝低下头:“……就……就是醉仙居。”
最终的胜利者竟然不是杜娘子,而是醉仙居,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简直把天香楼炸开了锅,虽说这位姓俞的大厨也出自天香楼,且因为杨大厨与招牌菜的事有了几分名气,可比起杜娘子还是有些不够格的。
“是不是弄错了?”
“我听说醉仙居的老板是江左商盟的副盟主。”
这位客人的言外之意是醉仙居走了关系。
“呵,你怎么不说杜娘子的后台是将军府千金啊?将军府千金的后台又是燕城少主啊?”白棠一席话,怼得那人哑口无言。
又有人说道:“可是我听说,醉仙居的小厨娘,就是昨日被二皇子亲手搭救的那位,她是二皇子的女人,若说天底下还有谁不惧怕少主府,当属这位二殿下了。”
二殿下是皇帝最器重的皇子,母妃又执掌后宫,乃真正的无冕之后,如此身份,自然有底气与燕少主公然较劲。
这是颜如玉散播出来的消息,否则谁知道被二皇子抱上楼的人是谁?
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谁都不信醉仙居的厨子是真凭本事赢了杜娘子,杜娘子自己也不信。
杜娘子摇头道:“不可能,我用上了我师父做的老卤,不可能会输。”
一个为杜娘子打抱不平的男子道:“请御厨出来!我们要讨个说法!”
人心总是容易被煽动,有了第一个出头的,自然不会少了随波逐流的。
又一个男子站出来道:“对!讨个说法!让我们也见识一下,他是用什么样的手艺赢过杜娘子的!”
品评是御厨们的事,当然不会因为有人闹事就随意更改结果,但杜娘子找上了门。
一进屋,她便闻到了一股不可描述的气味,不似臭豆腐那般呛鼻,却高冷悠长、如影随形,仿佛只要沾上一点,便能臭上一整天。
在这股气味的遮盖下,她做出来的卤肉香气竟然一丝半点都闻不着了。
怎么会这样?她用的可是有师父亲手熬制的素有百里香之称的老卤啊……
杜娘子被熏得险些忘了正事,好在及时回神,她望向厢房中的六位御厨,不解地问道:“几位大人,不知我哪一点技不如人,居然输给了醉仙居?”
她神色清高,语气里满是对醉仙楼的不屑。
她这般地位的名厨,自然有资本小瞧一个醉仙居了。
御厨们有心让她尝尝醉仙居的手艺,可一看桌上空空如也的瓦罐,不约而同地傻了眼。
说好只吃一口,怎么全给秃噜没了呢?
为首的张御厨清了清嗓子,命人将去厢房大伯叫了过来。
大伯已经得知最终的结果了,被叫上来并不意外,两日大比,他多少能看出杜娘子的脾性,清高自傲,除了鲍神厨,只怕连谁都没放在眼里,他赢了她,想来她是不服气的。
当看见杜娘子也在场时,他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了。
“见过几位大人。”他杵着拐杖,躬身行了礼。
御厨早听说是个瘸腿厨子,真正见了还是难免惊诧,不卑不亢,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度,不愧是在天香楼见过世面的。
张御厨直言不讳地表达了杜娘子的质疑:“……你怎么看?你是否也觉得是我们判定失误了?”
大伯没着急回答,而是走到饭桌前,看了一眼杜娘子做的菜,拿起筷子,细细地尝了几口,汤汁、肘子皮、肘子肉,甚至配菜也一一地品了。
“我听说,杜娘子用的是鲍神厨做的老卤?”他放下筷子说。
杜娘子清高地说道:“没错,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亲自熬制的老卤。”
大伯说道:“我在天香楼做事时无缘得见鲍老前辈,不过却侥幸尝了一回他老人家留下的老卤,与杜娘子烹饪出来的味道似乎不大一样。”
杜娘子眉心一蹙:“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假借我师父的噱头吗?”
大伯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杜娘子只得其形,不得其神,没领略这道卤水的精髓。”
杜娘子的素手就是一握,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眼前的男人,不是他把话说重了,而是他把话说中了,她师父把这坛子老卤交给她时,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婉清啊,等你能领略这坛卤水的精髓了,也就有资格继承为师的衣钵了。”
她钻研了整整三年,终于做出了自己满意的味道,她不信自己还没成功,一定是这个瘸子危言耸听。
“好,你既说我做的不对,不如你告诉我,你认为这道卤水的精髓是什么?”
大伯没着急回答她,而是反问道:“可有多余的老卤借我一用?”
杜娘子给随行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去厨房将剩余的半坛老卤取来了。
大伯二话不说,抱着老卤去了厨房。
俞婉见他拿着一坛老卤走了过来,问他道:“要做菜吗?”
大伯道:“我自己来。”
俞婉与俞峰交换了一个眼神,挨个出去了。
杜娘子猜到他是去下厨了,还当是多复杂的菜式,却不料是一碗寡淡的面条,用的不是昂贵的素油,而是猪油,一个水煮荷包蛋,几片葱花,一勺卤水,就是全部的调味料。
老卤的香气远没有杜娘子做出来的浓郁,甚至因为葱花与猪油香气的缘故,浑然失了高档的感觉,更像路过平民家时,不经意间闻到的味道。
杜娘子想起了乡下那个油乎乎的灶台,她已经十多年没回去过了。
大伯将面条放在她面前。
杜娘子闻到了碗里扑鼻而来的葱花与猪油香气,自打发迹后,她便再没吃过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知道我师父的老卤有多值钱吗?你就这么糟蹋了?”
“吃吧。”大伯把筷子也拿给她了。
杜娘子蹙了蹙眉,为待会儿能批个一二三来,她免为其难地下口了。
然而只吃了一筷子,便浑身都僵住了。
御厨们纷纷朝她看去,只见前一瞬还目中无人的杜娘子,此时竟捧着一碗面条,眼圈都红了。
御厨们惊呆了。
杜娘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是……”
大伯深吸一口气,替她说了下去:“是思念。”
鲍神厨思念失踪的儿子,思念郁郁而终的妻子,这才有了这道老卤,他要的不是饕餮盛宴上的繁华,只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家。
杜娘子出身微寒,她最介意的便是自己的身世,为摆脱曾经的影子,她断绝了一切与过去有关的事,她的心中只有抱负,没有牵挂。
一个了无牵挂的人,是体会不出鲍神厨的孤苦的。
更多的,大伯没再说了,也没去脸红脖子粗地争执一个结果,他冲御厨们欠了欠身,杵着拐子,一瘸一拐地出了厢房。
明明是身怀残疾的背影,落在御厨们眼里,却高大伟岸,挺拔如松。
“等等。”
张御厨叫了他。
大伯顿住步子,行动不便地转过身来。
张御厨道:“你做的那道菜肴是什么?”
大伯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我家阿婉说,是螺蛳粉。”
御厨们的屋子就在一楼离大堂最近的一间厢房,看热闹的众人眼睁睁地见杜娘子神色不甘地冲了进去,又紧接着看到醉仙楼的瘸腿厨子让御厨们叫了进去。
之后,这位厨子又上了一趟厨房,做了一道新菜。
看来,是御厨们动摇自己的判定,让他再露一手的意思了。
这种情况下来,一般都是会输的。
众人又等着看好戏了。
不多时,瘸腿厨子出来了,脸上没有获胜的欣喜,他们就说吧,是输了!
可就在他出来的一霎,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了女人压抑的哭声。
众人又是一番怔愣。
什么情况?
颜如玉心急如焚地下来了,对随行的荔枝道:“你去看看结果怎么样了?杜娘子为何还在里面?”
“是!”荔枝忙不迭地应下,正要上前一探究竟,杜娘子却推开门出来了。
她的眼眶与鼻尖红红的,眼底还有泪水。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我输了。”
她说。
大堂倏然一静,颜如玉勃然变色:“杜娘子!”
杜娘子冲着大伯离去的方向虔诚地欠了欠身,这是对一位大师发自内心的肯定与敬重。
颜如玉越发不可思议了:“杜娘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御厨宣判她输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自己认输了,如此一来,她便是想帮她夺回局面也不可能了!
“杜娘子你……”颜如玉气得呼吸紊乱。
杜娘子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这忽然淡薄了许多的眼神让颜如玉感到陌生。
杜娘子轻轻地说道:“多谢颜小姐出手相助,你我相识一场,亦师亦友,我很感激这段情分。”
颜如玉当初偶遇杜娘子,是在一次磅礴大雨中,杜娘子的马车深陷泥潭,不凑巧还轧了个人,那人身份不简单,乃当地州官之子,是颜如玉出面替杜娘子化解了危机。
为报恩,杜娘子才随颜如玉入了京。
可这一路上,她对颜如玉倾囊相授,对颜如玉的要求来之不拒,已不欠颜如玉什么了。
“我想向颜小姐请辞。”她说。
“你要去哪里?”颜如玉问。
杜娘子道:“先回村子看看。”
“村……子?”颜如玉惊到了,杜娘子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吗?她的吃穿用度、她的规矩礼数,比她这个将军府千金更讲究三分,怎么……怎么会是个村姑?
杜娘子甩开了包袱,整个人如释重负,她冲颜如玉欠了欠身:“颜小姐,告辞。”
颜如玉傻眼了,杜娘子可是她手中的王牌,她还有许多要用到她的地方,她就这么甩手走掉了,她怎么办?
“等等!你……你不见你师父了吗?”
杜娘子徐徐一叹:“惭愧,我眼下还没资格见他老人家。”
说罢,再不与颜如玉纠缠,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神色淡然地离开了天香楼。
杜娘子的乍然离开是颜如玉万万没有料到的,输了大比不说,还失去一个杜娘子,早知道,就不撺掇杜娘子参加什么大比了,可千金难买早知道,她气得心口都痛了!
杜娘子离开没多久,俞家人也坐上秦爷的马车了。
秦爷的心中一波三折,求娶他媳妇儿那会儿都不带这么患得患失的。
他一次次认为必输无疑的时候,俞家人总能一次次给他创造惊喜,当然,他明白俞家人这么拼不是为了他,但收益的少不了他嘛,他还是难免激动的。
“我想过了,就算明日赢不了鲍神厨,也不会压低臭豆腐的价钱的!”
你们放心比吧,结果怎样都不重要了!秦爷我不在乎了!
然而俞家人已经不是为了生意去比拼了。
俞婉含笑看着秦爷,秦爷瞬间领会了她的心思,只感觉胸腔内,有一团火熊熊燃烧了起来,多少年没有过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他仿佛回到了当年四处闯荡、四处碰壁却又从不言弃的日子。
他捂住心口,感慨地说:“你们……你们很让我刮目相看!”
“大伯也让我刮目相看。”俞婉扭头,看向一旁的大伯说。
大伯自打赢了杜娘子后,便一直作高冷状了。
俞婉弯了弯唇角道:“大伯今天真帅。”
赢杜娘子那一段,真是帅出男神级别的气场了。
“大伯,等治好了您的腿,您天天都能这么帅了。”
“咳!”高冷了一整晚的大伯一秒破功,挠挠耳朵,憨憨地红了脸。
秦爷将俞家人送回了莲花村,比赛中途,小六子便来禀报过,他已将俞三夫人与两位小公子送回村子了。
今日比昨日晚了些,家里已经熄灯了,俞婉跳下马车,向秦爷道别,转身进了屋。
姜氏与小铁蛋已经睡着了,俞婉的动作很轻,洗了澡,换了衣裳,轻手轻脚地来到床铺上。
被子已经摊开了,里头鼓鼓的。
一定又是小铁蛋。
六岁了,竟然还爬姐姐的床,害臊不害臊?
俞婉好气又好笑,拉开被子躺了进去,伸手一摸。
一个蛋、两个蛋、三个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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