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道并不算喧闹,人来人往的也少,忽然停了这么一辆奢华的马车很难说不是冲着她来的,而且她也已经认出坐在车夫身旁的护卫了。
君长安朝俞婉走来。
俞婉巍然不动。
倒是一旁的紫苏有些被对方的气场吓到,然而就在君长安距离主仆二人三步之遥时,江海的身影闪了过来。
江海也不管君长安是敌是友,二话不说给了一记拳头。
君长安与俞婉也算打了好好几次交道,绝没料到她身边会有一个高手,疏忽防范之下险些让对方打中,万幸的是江海担心自己的拳风伤到一旁的俞婉并未使出全力,君长安足尖一点,堪堪朝后退开了。
君长安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陌生男子,他穿着少主府车夫的衣裳,但他太不像一个车夫了。
“你是谁?”君长安眉头紧皱。
俞婉走上前,淡淡地看向君长安道:“打听我车夫的名字做什么?难不成你要撬我墙角?”
君长安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江海,又看向俞婉,没再追问江海的身份,言归正传道:“二殿下有要事相商,可否请俞姑娘借一步说话?”
俞婉好整以暇道:“我已经嫁人了,这里没有什么俞姑娘。”
君长安的余光瞟了瞟身侧的马车,这道理他明白,可俞婉的话分明不是说给他听的,就不知二殿下执意让自己叫她一声俞姑娘却遭来如此奚落,感想如何了。
俞婉对紫苏道:“你去马车上等我。”
“是。”紫苏乖觉地应下了。
紫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比寻常丫鬟更上得了台面,然而于男女之防上也更为严苛紧张,并非一两日就能适应得如鱼得水。
紫苏虽是上了马车,江海却在俞婉身旁寸步不离地守着。
江海虎视眈眈地瞪着君长安,仿佛只要他敢越雷池一步,他便冲上前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君长安纳闷,少主府几时来了这样一个高手?死士吗?不像,暗卫?可怎么又做了车夫?
别看君长安、影十三也时常为自家主子赶车,可他们绝不会穿上车夫的衣裳,所以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二殿下有话快说,没话我就走了。”俞婉急着赶回府给燕九朝炖补汤呢,哪儿功夫与燕怀璟在这儿耗?
燕怀璟下车了。
方才的动静他也有留意,但他并未看江海,只将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俞婉身上,当他看见俞婉领口处不经意露出来的红痕时,脸色唰的一下黑了。
他很快移开了视线,看向她的脸,脸还是那张脸,却少了一分少女的青涩,多了一丝雨露过后的红润,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了。
俞婉叹道:“二殿下,我有夫君了,你也有未婚妻,你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我真的好么?传出去我倒是不怕什么,可二殿下不担心韩小姐介意吗?”
燕怀璟敛起了眸中情绪:“她去找过你。”
并不是询问的语气。
这事儿他不问,俞婉不会主动说,可他推到明面儿上,俞婉也不会撒谎。
俞婉点点头:“是啊,二殿下的未婚妻都找上门来了,所以为了避嫌,二殿下还是长话短说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燕怀璟四下一看道。
俞婉淡淡地说道:“看来殿下要说许多话,那真是抱歉了,我没这功夫。”又不是她夫君,还想让她找个幽静的地方与他坐下来花前月下慢慢聊么?
俞婉迈步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燕怀璟气坏了,早先在金銮殿上让燕九朝丧心病狂地发了一波红鸡蛋,已经够让人窝火了,而今还要被她冷落——
“周槐找到了!”
燕怀璟望着她几乎要踏上马车的背影说。
俞婉的步子顿住,转身朝他看了过来。
江海不知周槐是谁,为何俞婉会有如此反应,不由地纳闷地看了俞婉一眼。
俞婉道:“但是?”
燕怀璟会打听了自己的行踪在半路等着自己绝不仅仅是为了告诉一个好消息而已。
燕怀璟惊讶她的反应,她怎么知道事情还会有转折?
“不说就算了。”俞婉再度上车。
燕怀璟本以为自己手里有周槐,多少能让反客为主,却不料她依旧如此我行我素,燕怀璟蹙眉道:“周槐不肯为你父亲作证。”
“为什么?”俞婉问。
燕怀璟道:“周槐是萧将军的心腹,当年还是个落魄的乞儿时便被萧衍捡了回来,萧衍待他恩重如山,可萧衍却死在了你父亲面前,周槐一直认为是你父亲害死了萧衍。”
俞婉若有所思道:“他是认为我父亲杀了萧将军,还是认为萧将军因我父亲而死?”
燕怀璟道:“萧衍身受重伤,周槐守了他三天三夜一直没能合眼,遇到你父亲后,周槐撑不住了,临睡前告诫你父亲,如果萧衍醒了一定记得叫醒他。”
“但我阿爹没叫?”俞婉道。
“没错。”燕怀璟说道。
俞婉顿了顿:“那想必是萧将军的命令了,军令如山,我阿爹难道还能违抗不成?”
燕怀璟叹道:“道理我们都懂,但如果不是遇到你父亲,不是将遗愿与药品全都交代了出去,萧衍或许一直舍不得咽气……至少周槐是这么想的。”
想到了什么,俞婉说道:“他是不是还说我父亲是为了那一份军功?”
燕怀璟点头。
俞婉感慨道:“真是个偏执的家伙。”
分明是周槐接受不了萧衍的死,而怪罪到她阿爹的头上能让他心里好过一些罢了。
“那么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吗?”
“我想告诉的不止这些,你父亲的案子迟迟不审,有周槐的缘故,也有陛下的默许。颜如玉出了这等事,陛下都未迁怒颜家,你可知为何?”
俞婉示意他往下说。
燕怀璟徐徐说道:“颜家通敌叛国之罪是让人陷害的,陛下心中有愧,想要弥补颜家,若是再给你父亲翻案,陛下就不能名正言顺地保住颜家了。”
俞婉淡淡一笑:“陛下是真有愧,还是让世人认为他有愧?”
比较一个有良心的帝王,比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更受老百姓的爱戴。
“而陛下不肯翻案也不仅仅是这一层关系。”燕怀璟说着,复杂的目光落在了俞婉的脸上。
俞婉道:“和我也有关?”
燕怀璟直言道:“陛下心目中的燕王妃人选是总督府的千金。”
俞婉哦了一声,问道:“陛下想要挟我让出正妻之位,以此来给我爹平反?”
燕怀璟清了清嗓子:“只要你同意,陛下有办法让周槐改口。”
俞婉嘲讽地笑了:“所以你今日来是替陛下做说客的?如果是这样,那么你可以走了,别说我不同意,就是我阿爹也不会拿亲生女儿的地位名声去换自己的前程。”
她阿爹不是这种人。
她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让人要挟的人。
这件事不论是燕怀璟主动请缨,还是皇帝自己的授意,都至少说明一件事——皇帝没走通燕九朝的路子,这才退而求其次找上了她。
俞婉怒极反笑:“二殿下,在你们眼里我就这么好吓唬吗?燕九朝都不同意,我却上赶着把正妃之位让出去,这是要与燕九朝离心吗?拜托你告诉陛下,我没这么傻。我是燕九朝的妻子,生死都是,即便哪日我死了,他又娶了一个,那也得一辈子压在我的牌位下!”
燕怀璟没料到俞婉会讲出如此强势的话,那一瞬她身上迸发出来的气场甚至盖过了自己的母妃、中宫的皇后。
他失神的功夫,俞婉上车了。
等他回过神来,伸手去抓俞婉时却被江海一鞭子甩了过来。
这是皇子!
君长安的太阳穴突突一跳,他耳聋吗?没听见自己与俞婉一口一个二殿下的叫吗?如此不将皇子放在眼里,他是想死吗?
当然君长安没让江海的鞭子打中燕怀璟,他抡起宝刀用刀鞘挡开了。
江海冷冷一哼,抓紧缰绳,马车绝尘而去了。
俞婉在家等燕九朝,燕九朝却没显摆够,出了金銮殿后,又去城门口摆了了个施粥的棚子,只不过他施的不是粥,是红鸡蛋!
燕少主圆房了。
全京城都吃上他发的红鸡蛋了。
太特么丧心病狂了……
丧心病狂了一整日的燕少主一脸餍足地回府了,俞婉离开画舫后,影六与影十三便去金銮殿接他了,发红鸡蛋时二人也在,二人觉得自己简直快升天了。
燕九朝进清风院时,俞婉正站在花丛前,拿着一把大剪刀咔擦咔擦地修剪着花枝,杂枝没剪多少,倒是把万叔精心培育的花骨朵儿全给祸祸了。
万叔肉痛死了,可他不敢出声呀!
燕九朝走了过来。
俞婉知道他回来了,只是想到昨夜的荒唐,她有些脸红,明明早就大婚了,但真正尽兴还是在昨夜,她不敢回想自己对他做了什么,他又对自己做了什么,总之就是两个初尝禁果的小傻子翻来覆去地胡闹。
当时是豁出去了,忘乎所以的,这会子就尴尬了。
“怎么不高兴了?嫌本少主回来晚了?”燕九朝在她身旁停下,一本正经地说。
他一靠近,俞婉的脸更红了。
不过在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耳根子也微微泛红后俞婉的心里平衡了,虽说精力上输了,可到底这件事没差太多。
她当然不是气他回来晚。
可话说回来,他是回得挺晚的,干什么去了?
“你干嘛去了?”俞婉问。
“上朝。”
发红鸡蛋。
“救济灾民。”
发红鸡蛋。
俞婉一听都是正事呀,也就不怪罪他回来晚了,俞婉给他把了脉,脉象比从前平稳多了,只是体内应当还有余毒未清,她回头找几味散余毒的方子给他喝喝,不算什么大事。
“还没说你是怎么了?”这一地的残花,瞎子都看出她在生气了。
俞婉把遇上燕怀璟的事说了,燕九朝冤枉她了,她没生气,她当真在学着修剪花枝,只是和插花一样,她修剪花枝的手艺也不敢恭维。
燕九朝总结了一下她话里的重点。
一,燕怀璟阴魂不散。
二,燕怀璟阴魂不散。
三,燕怀璟总是阴魂不散!
燕少主的眼神冷了下来。
俞婉又剪了一个花骨朵儿道:“你说,他真的找到周槐了吗?是陛下让他来要挟我的,还是他擅作主张?”
“不是陛下。”燕九朝说道。
“嗯?”俞婉不解地朝他看了过来。
燕九朝道:“堂堂九五之尊,还不至于去威胁一个女人。”
皇帝若想威胁俞婉一早便动手了,何至于等到二人都大婚了才逼着她把正妻之位交出来?皇帝想要拿捏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燕九朝,旁人他还没放在眼里,他不会也不屑这么去做。
况且就算是拿捏燕九朝,也不是想要害死燕九朝,只是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燕九朝好。
燕九朝冷哼道:“周槐找到了是真的,陛下不想替阿爹翻案也是真的,但今天这事是燕怀璟自己的主意,陛下要威胁也是威胁我,不会是你。”
俞婉若有所思道:“所以,他是算准了陛下的心思,如果他能令我先松口,那么你势必与我离心,届时陛下便能顺水推舟地把总督府的千金赐婚给你……他怎么这么……”
俞婉简直找不到词来形容他了。
燕九朝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屑:“哼,上次的账还没算,他还敢找上门来,想让他多快活几日都不能!”
大婚之日被掳走了新娘子,不止俞婉记着仇,燕九朝也记着呢,只不过身子不好没办法出去作妖,今日他就要燕怀璟知道,他燕九朝的女人不是那么容易惦记的。
“我出去一趟。”
“早点回来。”俞婉点点头说。
这是顺嘴儿的一句道别,往日阿爹与两个哥哥出门,她也是这般叮嘱的,然而落在燕九朝的耳朵里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燕九朝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我可以早点回来,但这种事不能过度。”
俞婉:“……”
燕九朝带着影十三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府了,影六没去,他出京执行新的任务了。
“他人在哪儿?”步撵上,燕九朝淡淡地问影十三。
影十三道:“刚进宫给许贤妃请安了,这会子应当在回皇子府的路上。”
“那就去堵他。”燕九朝放下了帘子。
影十三推断的没错,燕怀璟给许贤妃请过安后便带着君长安回往自己的府邸,刚走到半路,被百十来号少主府的人拦住了去路。
闯是闯不过去的,对方人太多了。
君长安自车夫手里拿过缰绳,停下了马车:“殿下,是燕少主。”
燕怀璟眉心一蹙,挑开了帘子,果真看见燕九朝不可一世地坐在对面的步撵上,把玩着一把金弓。
步撵奢华,金珠玉润,步撵上的人也清贵风华,无双俊美。
燕怀璟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百十来人,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揍你。”燕九朝说。
燕怀璟的眸光冷了冷:“燕九朝,你不要太放肆了,天子脚下,皇城之中,你公然要对皇子动手……”
嗖!
他话未说完,燕九朝一箭射了出去!
这箭速度奇快,连君长安都没能反应过来,箭矢掠过燕怀璟的肩膀,铮的一声钉在了马车上。
燕怀璟咬牙道:“刺杀皇子,燕九朝你疯了!”
燕九朝无辜地摊手:“哦,手滑。”
皇子当然不能随意刺杀,但打打群架还是可以的。
一群人打他一个,四舍五入一下,是群架没错了!
影十三缠住君长安,混入了两名银面死士的护卫们蜂拥而上,暴风般的拳头朝着燕怀璟招呼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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